第七卷 落 寞之声 第八章　愤怒

(文学度 www.wenxuedu.org)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计宣从有记忆以来就一直面对这样的疑问，他睡在玄家最低等的房间里，玄家是世纪嘉园最大的别墅，佣人并不算多，每一个人几乎都有自己的小房间，唯独计宣，睡在搭在狗屋旁边的可怜木棚里面。

    他被一个女佣带大，那个女孩是应届大学毕业生，因为找不到工作而投奔玄家签了用工合同，名义上是保姆，实际上就是这所偌大的宅子里的仆人。

    你以为在这个叫嚣人人平等的社会就是真正公平的么？别开玩笑了，这个世界永远都不会公平，即使表面上再怎么和睦，内在依旧有着冰冷的等级之分。

    女孩教他识字，教他画画，教他听音乐，那段日子，是计宣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然而这段时光只持续了三年而已，从计宣五岁开始，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笑起来很温柔的女孩，他离开了简陋的木棚，开始被教导着怎样做家务，怎样伺候人，玄铮没有让他去上学，而是让他跟玄朵一起跟私人教师上课。起初计宣还天真的以为这是一种关照，可是后来他才发现，这只是玄铮为了防止他逃跑以及省出时间折磨他而已，而让他受教育，是为了让他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羞耻。

    他的梦魇，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六岁那年，玄铮拿着精致的项圈居高临下的看着计宣，伸出手把项圈套在了他的脖子上。计宣仰起头看着玄铮，阳光模糊了他的轮廓，却使他低沉的声音变得刺耳“计宣，从今天开始你就呆在这里，你要记得，你是我们玄家最低等的生物。”手指微微一转，计宣身旁那只巨大的阿拉斯加正在用一种类似于悲悯的眼神看着他“你连它都不如。”

    事实上，计宣也确实比不上那只阿拉斯加，它吃着高档的狗粮，而自己只能舔地上的剩饭，他无数次看见玄朵站在门口一脸怜悯的看着他，说实话，他讨厌这种眼神，相比于悲悯他更愿意看见玄铮眼里的厌恶，那种厌恶会让他有一种与那人平等的自豪感，他是恨他的，那么他就是存在的。

    爱和恨是这个世界上最浓烈的情感，能得到这两种感情中的一种，就足以让计宣有存活的感觉。

    但是他依旧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为什么会被恨，为什么会被折磨，他甚至怀疑自己生来是不是就是这样的用处，怀疑是不是每个人家里都有一个像自己这样的人。

    然而他错了，从他十一岁那年第一次见玄翊，他就知道自己错的非常离谱。

    那天他站在门口，看见玄铮抱着那个虚弱的少年走进来，他看见那个少年苍白的脸上有着与他如出一辙的脆弱，他用冷淡的眼神看着他们，然后惊讶的发现玄铮看着少年的目光，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那一瞬间，他突然无比痛恨玄铮怀里的少年，发自内心的痛恨，这种痛恨出现在他眼里，彻底搅乱了他眼底的平静。

    “他是我哥哥。”玄朵站在他旁边说，计宣看了一眼玄朵，发现她的眼里也是柔情似水。

    这就是玄翊？计宣第一次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大少爷，他站在玄翊的床头默默的看他，那人俊美的容颜透出一股让人心疼的柔弱，就是这个人，一出现就夺走了所有人的温柔。

    计宣第一次，如此嫉恨一个人。

    玄翊睁开眼，漆黑的眸子即使是在夜里依旧无比闪亮，他看着计宣，轻声问“你是谁？”

    计宣的脸上挂着从小就训练好的标准微笑，眼里是一片淡然的平静“少爷，我是计宣。”

    玄翊看着他很久很久，转过头看着天花板，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呵呵，你就是计宣啊……”

    计宣看着这样的玄翊，突然发现他和自己很像。

    “那我到底算是什么……”玄翊轻轻的呢喃着，然后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开始疯狂的撞击着坚硬的玻璃窗。

    计宣安静的站在一旁看他，眸子里是只属于他的淡漠。他没有去阻止他，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阻止不了，他想看看这个少年的身体里能爆发出怎样的力量，他想看看这个少年是怎样反抗那个王者。

    玄翊跳窗的那个晚上，玄铮亲自送他到医院，然后回到那个房间，当时的计宣站在已经破碎的玻璃窗前，用手指轻轻的描绘着破碎的轮廓，玻璃刺破了手指，他的血和玄翊的血巧妙的融合在玻璃窗上，被晚风温柔的风干。

    玄铮几乎是拖着他来到地下室，他被冰冷的铁链吊了起来，整个人摆出来一个大大的“十”字，这个姿势，叫做救赎。

    谁能来救赎我呢？计宣惨淡的笑着，这种奢侈的愿望，恐怕一生都无法实现了。

    他被打断了两条腿，吊在地下室整整一个星期，身体悬空在冰冷的空气中，昏迷了就会被凉水从头浇下，玄铮坐在椅子上像欣赏艺术品一般的看他，跟他说了有史以来最多的话。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么？”

    “你是我最恨的女人和最恨的男人的孩子，因为你们，我让我的亲生儿子去吃苦。现在我后悔了，他却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都是因为你，这一切全部都是因为你，他痛苦我就要让你更痛苦，你爸爸，你妈妈带给我的痛苦，我都要全部加在你身上。”

    计宣的嘴角一直挂着冷笑，只不过玄铮看不见。

    这算是什么逻辑？为什么要把这些加在我身上？我做错了什么？

    玄铮的嘴角，带着残酷的笑容，他紧紧的捏着计宣的下巴，盯着他蓝色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向他宣布了一个残忍的事实。

    “你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少爷，少爷……”计宣看着玄翊，轻轻的开口“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如果没有我，那么你不会遭受这些，我也不会遭受这些，甚至小姐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恨我么？你其实恨我的吧？”

    玄翊摇摇头“我没有。”

    “那你恨谁呢……”计宣忍不住“呵呵”的笑出声来“恨老爷吗？你真是错怪他了，他实在是非常爱你啊……他表面上用冰冷的眼神看你，然而在你看不见的时候，他注视你的目光，永远都是那么温柔……”

    “计宣。”玄翊微微愣了愣，抬起眼看他“这些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其实每个人都有错。”

    “少爷，这不像你啊……”计宣淡淡的说，他看了一眼扔在地上的手机“老爷发给你的邮件我看过了。”

    玄翊怔了怔。

    “你今天早上喝的那杯咖啡被我加了料，然后在别人都去上课的时候，我把你带来了这里。”计宣轻描淡写的说着，仿佛这一切根本与他无关“我以前还以为玄铮恨我，我以为我霸占了他的恨，但是看了邮件我才发现，他恨得根本不是我，而是我们的母亲。他的一生，只恨她一个人而已。”

    计宣笑着，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那我到底算什么，我究竟算什么？”

    “计宣……”

    “少爷，你知道么？”计宣看着玄翊“我多么厌恶你能得到老爷的温柔，他只有在看你的时候才会露出那样的眼神，我在他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哪怕他看到我时流露的恨意都是因为那个女人而不是我。”

    “你狠他吗……计宣……恨他，也恨我……？”玄翊皱了皱眉。认真的看着计宣。

    “不，你错了少爷。”计宣轻轻伸手描绘这玄翊清瘦的轮廓“我只恨你，却不恨他。”

    玄翊惊讶的瞪大眼睛。

    “我爱他，他是第一个让我感到自己存在的人，这样的人，无论他对我做什么，我都恨不起来。”

    很多感情都是很微妙的存在，你永远无法说出为什么会爱上一个人，但是你却又深刻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爱他。因为在不知不觉中，那个人已经霸占了你的生命，你的全部，甚至你的呼吸，你会发现自己再也无法离开他。哪怕他对于你来说是噩梦，是痛苦，是恐惧，哪怕你对于他来说是厌恶，是卑微，是渺小。但是你依然会爱他，会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会发现自己无法恨他，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

    计宣是爱玄铮的，从他五岁那年第一次从玄铮眼底看见厌恶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一点。他被那个男人虐待，被鞭打，甚至在玄翊被卖身的时候被夜夜轮暴，但是他依然爱他，犯贱的爱着，毫无理由的爱着，只是因为那个人的一眼厌恶，让他发现了自己的存在。

    然而那个人却从来没有像他想象的那般重视过他，他永远是一个替代品，他在那个人的眼里，永远都不是他自己。

    看完玄铮发给玄翊的邮件之后，计宣彻底崩溃了。

    “我到底算是什么，他居然连多余的笔墨都不愿意在我身上浪费，我这么多年挣扎的活在他的脚下，到底是为了什么……”计宣像个疯子一般边哭边笑，他隐忍了太久，伪装那份平静太久，在压抑的情感爆发之后，便是再也止不住的狂风暴雨。

    玄翊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现在的计宣已经不是他最初认识的那个永远平静的少年，现在的他，是一个真正的疯子。

    “少爷，你有多爱晋佐希？”计宣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漫不经心的发出一个疑问，然后从放在玄翊脚边的包里拿出了一个针管。

    尖利的针尖在黑暗中闪烁出冷冽的光。

    玄翊恐惧的瞪大眼睛，身体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了一下。

    “这个东西你很熟悉吧。”计宣淡淡的说“其实我也很熟悉，老爷高兴的时候，也会用这种昂贵的东西招待我。你知道么少爷，你卖身在PUB的那两年，我每一夜的生活比你还精彩。”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玄翊声音都开始颤抖，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黑暗的夜晚，被鲜血和疼痛湮没的噩梦迅速挤满了脑海。

    “这里虽然是个学校……”计宣淡淡的说“但是真的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玄翊惊恐的看着针管的逼近，紧紧地闭上了双眼“求你……”不要。

    “哥哥，我恨你。”计宣的这句话伴随着冰冷的液体，迅速侵蚀了玄翊的神经。

    计宣慢慢的后退，玄翊紧紧咬着嘴唇，让人恐惧的热度迅速爬满每一个细胞，伴随着手腕上的疼痛带给他一种难以言状的感觉，他眯着眼，看见面前似乎闪烁起一丝红光。计宣打开摄像机，冲玄翊，绽放出一个美丽的微笑。

    “接下来，就让晋佐希看看，他最爱的人，是怎样露出最羞耻的姿态。”文学度 www.wenxuedu.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