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1045 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些
(文学度 www.wenxuedu.org) 想要扳倒上大将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对于这一点,吕壹心里非常清楚。
前年李衡直言事件,差点就说动了陛下,让吕壹心有余悸。
让他不得不反思这些年来校事府的所作所为,发现校事府确实是得罪了太多人。
就算是丞相顾雍,都曾被校事府罗织罪名,导致顾雍被孙权斥责,甚至一度动了撤换丞相的心思。
若不是害怕顾雍被撤后,与陆逊同守武昌的太常潘濬会被调到建业接替丞相之位。
说不得那个时候的吕壹,当真会鼓动孙权让顾雍回家养老。
虽然朝堂百官,地方士吏敢怒不敢言,但吕壹清楚,如今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组成了同党,欲致校事府于死地。
所以这两年来,校事府做事,已经收敛了不少。
特别是像扳倒上大将军这种事情,急不得,得一点一点来。
今日明褒实贬一句,明天前劝后间两句,后天再暗戳戳阴损三句……
天子多是无情之人,臣子就算在陛下心里有再重的份量,也经不起这样零敲碎打地挑拨。
上大将军掌管大吴半壁江山,又是常年留守武昌,少有与陛下见面的机会,本就有权柄过重之嫌。
日积月累挑拨离间之下,吕壹相信,陛下在心里,终有一天,会渐渐淡了与上大将军的情份。
只要淡到一定程度,到时候再瞅准机会,一鼓而下,扳倒上大将军那就不是梦。
上大将军一旦倒下,那么校事府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对手——东宫。
在李衡直言事件中,校事府是被剑指的一方,自然是要想尽办法查出这个事情后面的真正推手。
作为皇帝最信任的耳目,在这方面是专业的。
只是查出了又如何?
东宫储君的地位,并不是校事府所能动摇的。
至少目前不能。
恰好,上大将军陆逊,正是东宫的最大支持者。
当然,既然扳倒上大将军这个事情急不得,吕壹平日里也就是见缝插针顺手为之,并没有太过刻意。
因为校事府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
这两年来,陛下为了筹集军资,已经让有司铸了不少五百大钱,名曰“大泉五百”。
引得民间物价涨了不少,地方已经开始有怨言传出来。
所以校事府除了本职工作:帮陛下缉察群臣,侦探地方州郡。
同时还要想办法给陛下筹集钱粮及各类物资。
只要做好这两件事,陛下就会越发倚重校事府。
说起物资,眼瞅着已经进入了最冷的时候,蜀国那边,却还有一批毛料没有按时送到。
吕壹回到校事府,先是派人前往荆州察看,然后自己又转头去了驿馆。
得知吕壹到来,马谡连忙出来迎接:
“吕中书,这大冷天的,怎么劳烦你亲自前来?快里边请。”
“就是天冷了,所以才更要过来啊!”吕壹对别人可能是假笑,但对马谡,却是真实不过的笑容。
“外头冷,先进来再说。”
马谡把吕壹迎进驿馆,又给他沏了一杯热茶。
吕壹喝了一口热茶,这才呼出一口气:
“今年的冬日看来又要冷上许多啊!”
马谡点头:“前些日子带着学生们去了大江北边,发现江边有些地方竟有结冰之像,委实冷得厉害。”
吕壹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来,江边在冬日里时有结冰,已经不算是稀奇之事。”
“偏偏在春夏,又时常旱涝不定,蝗灾频起,若非有贵国这几年的支援,大吴此次怕是也组织不起大战。”
十万大军到合肥城下一游的大战吗?
马谡微微一笑:
“汉吴两国既为盟国,互相呼应,情理所在。此次我带领这些小郎君过来学习操船之术,不也是得到吕中书的大力支持吗?”
“应该的应该的!”
花花轿子众人抬,吕壹连忙谦让道:
“陛下为求战马,不惜屡派船队前往辽东,这操船之术,本就是与贵国交换战马时的约定。”
荆州一战,蜀人失去了大部分的水军。
然后夷陵一战,残留的最后一点水军也损失殆尽。
吴国稍微有远见点的人,都不会愿意看到蜀人重建水军,更别说是手把手地教他们如何造船操船。
但对于吕壹来说,校事府在那个时候,都已经隐隐陷入危机,哪还管蜀人是不是借机重建水军?
再说了,校事府是给陛下解忧的。
陛下想要战马,校事府自然就要想尽办法找来战马。
战船是大吴的国之重器,难道铁甲骑军就不是蜀人的国之重器了?
没有足够的诚意,人家蜀人凭什么帮你建铁甲骑军?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蜀人给的太多。
战马,毛料,红糖,粮食……
哪一样不是大吴需要的大宗物资?
倒是马谡,听到吕壹所言,不禁称赞道:“吕中书实乃信人也!”
吕壹又是谦虚一番。
不过说起“诚信”二字嘛,吕壹就是看向马谡:
“马先生,吴汉互为盟亲之国,自然是要讲信义,对吧?”
马谡点头:“这是自然。”
吕壹一拍大腿:“我就说嘛,我与先生所见略同!”
然后他又微侧身子,凑向马谡:
“先生啊,你也看到了,今年冬日极是寒冷,军中将士,急盼御寒衣物。”
“然贵国仍有一批毛料,未能按约定运至建业,此可谓失信于吴国耶?”
堂堂校事府中书,吕壹为了区区一批毛料,不但派出人手前往荆州查看,而且还亲自跑到马谡这里催促。
看起来有些小家子气。
但吕壹却是知道,此次北伐之所以徒劳无功,至少有相当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今年提前到来的冬日。
陛下所领的十万大军,没有足够的御寒衣物,军中疫病流行,战力大减,没能及时攻下合肥,最后不得不匆忙撤退。
但凡上了年纪的人,都可以看出,这数十年来,虽说偶有暖冬,但整体上来说,冬日是越来越冷了。
所以军中的御寒衣物,一直就是陛下的一块心病。
吕壹此番,正是急陛下之所急。
与马先生交往这么久,吕壹自然知道马先生在蜀国颇有门路。
要不然怎么可能成为这批学生的领头人?
更别说像红糖蜜酒等在别人眼里的稀罕物,马先生随时都能拿出一大批存货。
马谡也从来没有掩饰自己的土豪身份。
甚至他在某次醉酒后曾失言,他与兴汉会某位排名靠前的兄长级别人物是至交,可以从兴汉会手里拿到别人拿不到的物资配额。
兴汉会如今已经隐有财阀之势,以冯会首为龙头,下有十把交椅:
赵广、李遗、王训、黄崇、李球、邓良、杨千万、李丰、刘良、许勋。
不说冯会首,单单这十位兄长,要么是军中将军,要么是地方大吏,要么掌管兴汉会的物资输送,要么掌握兴汉会的物资调配。
凉州军战无不胜,从来没有后勤之忧,在很大程度上,靠的就是这些人领导下的拥有严密体系的兴汉会。
吕壹有心结交马先生,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想通过马先生,与兴汉会的某位实权人物建立起良好关系。
最不济,也可以通过马先生,从兴汉会手里得到一些额外配额。
为了陛下,吕壹连自己的名声都不在乎,更何况区区面子?
马谡自然不知道吕壹心里的盘算,他一听到有一批毛料未能按时交接,立刻就有些惊讶:
“哦?还有这等事?”
然后又若有所思:“正如吕中书方才所言,今年冬日比往年要冷得多,江南如此,只怕北方更要难过得多。”
“再加上这一次大战,故大汉那边,物资一时紧缺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请吕中书放心,兴汉会办事,向来有口皆碑,若是当真失期,后面定会有足够的补偿。”
吕壹当然知道兴汉会做事靠谱,他此番登门,表面是请求马先生催促兴汉会及时交货。
但其实是为了上门与对方拉近关系。
人情与关系,不就是相互往来走动中建立起来的嘛?
但见吕壹作出一副恍然状,连连点头:
“马先生这么一说,当真是解了我心中之惑,看来是我短虑了,没有想到这一层。”
马谡也不点破吕壹略有夸张的表演,只见他面上略有歉意之色,诚恳地说道:
“吕中书,这批毛料,若是当真不能及时送到,还请吕中书在吴主面前多美言几句。”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入袍袖,拿出几张票子,轻轻地放到桌上,顺着光滑的桌面,轻轻地推过去。
“有劳吕中书了。”
吕壹眼皮一跳,虽然表面上看不出票子上的数目,但他知道,马先生出手一向阔绰,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不敢不敢。”吕壹连忙按住马谡的手,“汉吴之间,多山险水路,偶有失误,也是很正常的事。”
“我来这里告知先生此事,只不过是想要通个气,并无他意。”
马谡的手稳如泰山,丝毫不动,他脸上堆起笑意:
“喛,吕中书,我说了,这份心意,是请中书在吴主面前美言几句,不是单单为了这批毛料。”
他一边说着,一边抽出自己的手,独独留下了票子。
吕壹这才面有了然之色。
“失礼失礼!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嘴里说着“受着有愧”,而原本放在桌面上的票子,却是纵享丝滑般地飘入了袖内,妥妥地“却之不恭”。
实际上,票子在建业并不流行。
或者说,票子在吴国的都城,仅有最顶尖的小圈子认识。
因为建业没有兴汉会的票号。
只有方便往来于江陵与建业之间的人,才会接受票子交易。
从永安顺流而下,经过秭归、夷陵,就到江陵。
江陵正是汉吴两国交易的最大中转站。
城内有吴国境内唯一一个兴汉会的票号,票号旁边,就是兴汉会的中转仓库。
任何人拿着票子去那里,随时都可以换取物资。
吕壹,正是方便往来于建业与江陵的人物,甚至他不用亲自前往,自会有人帮他办得妥妥当当。
看到吕壹把票子收入袖口,马谡这才继续说道:
“吕中书如此看重这批毛料,莫不成贵国的物资,亦是有所短缺?”
“嗯?”吕壹立刻警惕地看向马谡。
马谡呵呵一笑,神色不变,甚至还有心情轻啜了一口茶,然后才缓缓地说道:
“谡对经济一道,也曾略有猎涉。贵国数年前就铸了五十大钱,两年前又铸五百大钱,此乃吴主欲充府库之举乎?”
“然铸大钱之举,亦有所害,那就是容易引起民间物价上涨。”
说到这里,马谡放下茶杯,看向吕壹,露出温和的笑意:
“谡在吴地也算是呆了不少时日,今年以来,粮价少说涨了近乎一倍吧?”
“更别说建业城内用来取暖的木炭,更是时时断货,没有门路的人,就算是有钱都买不到。”
常说冯鬼王是大汉丞相的半个弟子,但真要论起来,马谡才是大汉丞相的亲传弟子——虽然这个弟子最终让丞相失望了。
但跟了丞相这么久,对于经世济民之道,马谡自然不会陌生。
听到马谡的这番话,再看到对方笃定的神色,吕壹神色变幻了数次,最后终是叹了一口气:
“先生大才,居然能见一叶而知秋。”
粮价上涨这种事情,出门问一声就能知道,强行否认没有任何意义。
再说了,对方与兴汉会关系密切。
别人不清楚大吴的物价,难道兴汉会做这么大的买卖,还会不知道?
“不过今年还是特殊一点,毕竟有这么一场大战,所以粮价才会涨得这么快。”
关乎陛下脸面,吕壹还是下意识地辩解了一句,就是有些底气不足。
马谡脸上笑意不变,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只听得他说道:
“吕中书,大汉与吴国互为盟国,相约伐贼,据我所知,自吴主迁都至建业,年年皆有北上之意。”
“若是出一次兵,这粮价就要暴涨一次,终究不是个事啊!吕中书所领校事府,负有为吴主筹备钱粮之责,想来也是辛苦。”
吕壹闻言,不禁长叹:
“谁说不是呢?国中之人,皆怨吾恨吾,又岂知吾之所为,不过是想为陛下分忧耳。”
说到这里,他若有所思地看向马谡,试探地问道:
“先生有所不知,前两年兴汉会的会首冯郎君曾答应过校事府,说愿意调蜀地的粮食入荆州。”
“只是这么久了,送过来的粮食,却是杯水车薪,先生与兴汉会关系匪浅,不知能否为壹问问,能不能多运些粮食过来?”
“哦,还有这回事?”马谡先是惊讶,接着皱眉,最后有些不好意思,“咳,吕中书,说来说去,还是今年这一场大战所致啊!”
“汉吴两国,消耗皆是甚大啊!不过现在大战已过,想来明年蜀地的粮食定然充足。”
“再说了,冯君侯征战在外,说不得是军务太过繁忙,所以一时想不起来,吕中书且放心,我这就修书一封,帮你问上一番。”
吕壹一听,顿时大喜:“那就真是多谢马先生了!”
“汉吴乃是盟国嘛!相互援手,此乃应有之义。”马谡摆手,然后他压低了声音,“不过这粮食之事,到时候还需要吕中书出一些力气才行。”
“哦,马先生请说。”
“如今靠着兴汉会吃饭的,可是有不少人,所以兴汉会就算是再有心帮忙,也得给底下人一些赚头才行。”
吕壹面露难色,看向马谡:
“马先生,你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些。”
“吕中书,我的意思是,兴汉会若是把粮食运到荆州,荆州那边,好歹也得让他们运些好东西才是。”
“什么好东西?荆州能有什么东西?”
马谡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吕壹,又喝了一口茶,这才缓缓地说道:
“吕中书,荆州的大族,他们庄园里就算种满了粮食,到头来官府也收不上来多少赋税啊。”
“但让他们去种甘蔗,校事府说不定还能从中多拿到一些红糖配额……”
吕壹眼睛一亮。
着哇!
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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