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八章 君子死,冠不免
(文学度 www.wenxuedu.org) 坦白说,这样的推测其实并无什么确凿的证据,完全依靠与周羊羽的脑补,但周羊羽却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异想天开,反而就此认定了这个猜测。因为这确实是他所了解到的书店里面的人的处事风格。
周羊羽重新抬起头,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眼神看待范无救才合适。
范无救被周羊羽的古怪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在自己的脸上摸了一下:“你的眼神怎么这么怪,莫非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范老哥,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你让我带你来的吗?”范无救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是问我之所以来到这里,真的只是单纯的巧合吗?”
范无救眨了眨眼睛:“不是巧合,那是什么?”
见范无救不想承认,周羊羽也就没再多问。
有些事,记在心里就好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算了。我们还是说回刚才的话题。你后悔过吗?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回答的话,其实也没关系。”
范无救轻声笑了起来:“这倒没什么愿意不愿意的。事实上,很久之前,我和老谢曾经就问过彼此这个问题。当时我们的答案是一致的,都很后悔。不过却不是后悔没能救得了她。”
“那是后悔什么?”
“老谢后悔的事很简单。他死在了我的后面。所以这些年来,在我面前一直抬不起头。他一直梦想着能重新回到那一天,改变这个过去,死在我的前头。这样的话,那日后人们提起我们兄弟俩的时候,就会说白黑无常,而不是黑白无常了。呵呵……”
这个答案远远超出了周羊羽的预计。
在周羊羽的想象中,谢必安应该后悔自己当初武艺不精,没能保护好范无救和谢必安。
但这个答案,确实要比周羊羽想的那个听起来要更舒服。
周羊羽忍不住跟着范无救一起轻声笑了起来:“原来谢老哥那样面冷的人,也有这样率性的一面。”
对此,范无救挑了下眉毛,洋洋得意地说道:“那是。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也不看看他整天跟谁待在一起。”
“那范老哥你呢?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的答案吗?”
笑着笑着,范无救忽然收起了笑容,换上一个有些严肃又有些感伤的表情。
他将双手前伸,仿佛托住了什么圆形的东西,而后又作出了将什么东西往头上戴的举动,接着,他看着天上永远圆满的红月,轻声说道:“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感情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了失去了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老天可以给我一次机会重来的话,那我一定会在死之前,对她说三个字。”
至于那三个字是什么,范无救并没有往下说。
但周羊羽却很清楚那三个字是什么。
因为他刚巧也看过那部名叫《大话西游》的电影,知道范无救这是在模仿主角至尊宝戴上金箍的桥段。
其实这段台词,周羊羽也曾经背过。还想着有一天再见到王晓雨的时候,就用这段台词表白,但遗憾地是,等他再次与王晓雨重逢的时候,却忘了这一点。
不过他比至尊宝和范无救都要幸运得多。因为无论如何,他总算是对着自己心爱的女孩说出了那埋藏许久的三个字。
周羊羽也抬起头看了眼天上的圆满红月。
范无救和谢必安的回答虽然都出乎了他的意料,但却可以说,都是很完美的答案。
这让他不禁有些期待,他此行拜访的正主,也就是这个问题最初的被提问者周乾,又会给出怎样的回答?
想到这里,他不禁忐忑地看向了察查司那敞开的大门。
决定他此行能否顺利见到周乾,问出这个问题的人,现在就坐在里面。
注意到了周羊羽的视线,范无救终于想起此行的正事。
他清空所有的纷乱心思,将那个喜欢吃桑葚的姑娘的脸也藏在了心湖深处,随后拍了拍周羊羽的肩膀,信心满满地说道:“你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买几个橘……不,我去去就回。等我的好消息吧。”
说完,他便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朝着察查司敞开的大门走去。
在走路的同时,他也不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着装。虽然他的着装还算整洁,但他仍然象征性地理了一下,特别是头上那顶写着天下太平的高帽。他小心地将之扶正,并将系带解开重新绑好。
没办法,阴司所有人都知道,察查司判官陆先生是个标准的儒生,还是二代府君子路的铁杆粉丝。
而二代府君刚好有句天下皆知的名言:“君子死,冠不免。”
二代府君真的用自己的生命践行了这句话。
在众多敌人乱刀砍向自己的时候,依旧临危不惧,整理着自己的衣冠,然后连同衣冠一起被人砍成了一堆烂肉。
也因为这,如果说初代府君子渊是最被远乡人尊敬的,那么二代府君子路便是最令远乡人畏惧的。
毕竟俗话说的好,“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
对于子路这样不要命的狠人,有多少人能够从容应对?
而且二代府君子渊的光荣事迹自然不止这一件。
范无救就还听说过这样一件秘闻。
当初地藏菩萨初来阴司,在阴司普法布道,说起无间地狱之恐怖,非菩萨果位恐不能豁免。其目的自然是为劝阻众生皈依佛法,远离无间地狱。
当时子路正坐在下面听讲,听到此处,立刻出声质疑无间地狱的恐怖。而为了验证自己的怀疑,他甚至提出要前往无间地狱以身试法。在得到地藏菩萨的默许后,他果然主动投身无间地狱。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子路一直杳无音讯。许多人觉得他其实已经死去。
但直到四百多年后,初代府君五百年任期期满之日,被誉为世间第一难出的无间地狱被人从内部打开,子路从洞开的通道中信步而出,其身上衣衫端正整洁,就如同进入之日一样。更诡异的是,明明通道大开,但那些往日总是想着法子往外逃的无间地狱的恶鬼们却无一人敢与之同行。
而之后地藏菩萨一直未能扩大其在远乡的影响,也与此事不无关系。
能以这样的人作为崇拜的偶像,陆之道是个怎么样的人可想而知。
或许他很难做到像二代府君子路那样,在无间炼狱中安然度过数百年时间,但阴司也没有人怀疑陆之道死的时候会验证这句“君子死,冠不免”。
所以即便范无救觉得自己离君子这个境界还差得很远,冠免不免的跟自己其实关系不大,但为了等会见面的时候不被陆之道一脚踹飞,他决定自己还是讲究一下为好。毕竟此次前来,他是为周羊羽办事。
更何况,周羊羽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呢。要是待会真的被陆之道一脚踹飞到了大门外,那他这个阴司现任一把手的脸还往哪摆?万一这事要是再被王苏州那个大嘴巴知道了,那他范无救还有没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随着离大门的越来越近,范无救的心也是越来越忐忑,这感觉甚至让他想起了当初自己刚刚成为勾魂使者时的经历。
作为被府君钦点的勾魂使者,当时的他与谢必安虽然级别很低,但走到哪里都吸引了阴司大量的目光。
那些目光里包含着羡慕嫉妒恨,不一而足。
那时的他和谢必安不过初来乍到,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整天提心吊胆。生怕触到谁的霉头,被人暴揍一顿。
不过忐忑也没办法,事情总归要做的。
在离大门还有大概一丈远的位置,范无救停下了脚步,将自己的脖子伸长了一丈,偷偷朝屋内瞄了一眼。
而这一眼看下来,顿时让他本就凉了半截的心彻底凉了。
因为范无救分明看到,这个往日总是高冠博带的察查司陆判官,今天不仅没戴平日最喜欢的黑色进贤冠,就连那身都快成为其个人标志的蓝袍也没穿在身上,只是批头散发,穿着一身白色中衣,坐在桌案前,单手持一卷纸书,安静看着。
由于这样的场景实在太过非比寻常,范无救甚至下意思伸长手臂揉了揉眼睛,然而揉过的眼睛看到的还是一样的场景。
缩回头颅,范无救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明智地转身离开。
因为在阴司待了六千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见到陆之道衣衫不整出来见人的样子。
这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
老实说,陆之道这副模样要是被阴司其他人看见了,恐怕立刻就得以碾压之势登上今日阴司头条热榜榜首的位置。
而更关键的是,范无救很清楚陆之道为什么会摆出这样一个阵仗来见自己。
这就是陆之道在向他范无救表达不满,强烈的不满。
但偏偏范无救还没法说什么,因为人家的行为其实合情合理。
就在前几个月的阴司年中会议上,他范无救可是拿着生死簿当令箭,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削了一番陆之道的面子。
当然,说起这件事,其实范无救也一肚子委屈。
当初人间要求阴司除了正常的轮回接引之外,杜绝其他一切对人间的干涉行为。
虽然点头同意的是他,但真正拍板的其实是人间某个书店的老板,他范无救就是个传声筒而已。
可这种事,他偏偏没办法解释。
不然堂堂阴司一把手听命于人间一书店老板这样的话传出来,又是一件要命的新闻。
范无救回过头,却看见周羊羽满是期盼地看着自己。
“得,退是不能退了。”
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范无救冲着周羊羽做了个握紧拳头的动作,寓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而后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算了,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这一关总是要过的。”
虽然这么想,但为了让自己能死得好看一些,范无救还是决定试试掌握主动权。
他并没有直接进到察查司屋内,而是就站在在察查司门口,双手负在背后,背对着陆之道,仰头看着天上红月,长叹一声:“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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