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一千六百九十二章 来自宇宙的恐惧

(文学度 www.wenxuedu.org)    他昏沉沉地低下头，沉重的大脑如同挂在身体上摇摇欲坠的铅块。威尔博士不知道自己正在想些什么。他意识到自己什么也没有思考，曾经的智慧与理性被挤出大脑皮层。他探出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鞋底与甲板之间还隔着层又厚又湿的柔软东西，即便他的眼睛和大脑都在告诉他那东西并不存在，他仍然不可自拔地沉浸于这种不需要思考的舒适环境里。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对耳畔的噪音充耳不闻。曾经这双从未进行过长期体力劳动的手掌只有时间生长出的皱纹，以及指节上因为长期握笔生长出的柔软的茧，现在看起来却像是浸泡在液体中太长时间而发白浮肿，散发着沐浴露和鲜血的气味。

    “博士。”米勒舰长提高音量。他瞥了眼威尔博士抬起的手，那只手上只有此前帮助转运贾斯汀时沾上的血迹。彼得斯医生，D.J少校和大副史塔克身上都有贾斯汀的血迹。“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威尔博士大梦初醒般抬起头，“你认识温蒂·劳森？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是的，我认识温蒂·劳森博士，那是一场悲剧。”米勒舰长再次看了物理学博士一眼，似乎不愿意再次提起那场天马计划中的事故。他签署过保密协议，绝对不会透露那场事故的真正原因，这是神盾局的要求。“她已经死了，而你还活着，现在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位了解这艘船的人。这艘船没有去半人马座比邻星b，它到底去了哪里。”

    “我告诉过你，我不知道。”威尔博士突然变得有些暴躁。他尝试加快脚步，似乎这样就能甩掉米勒舰长，“如果我知道的话，我就没有必要来到这里了，不是吗？”

    米勒舰长怒气冲冲地走了，因为他知道他从威尔博士这里什么答案也得不到。几分钟后，当他穿过无人的走廊试图返回舰桥时，一个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个声音来自厚厚的舱壁后面，在管道与电缆中穿梭。他警惕地眯起眼睛，打量发出声音的方向。

    “舰长！别把我留在这里！”

    那个声音就在前方，下一刻却来到了他身后，像是从另一条通道末端的转角处传来的。伴随着轨道下猛烈的风暴迸发出的可怕雷声，他隐约听见那个充满痛苦的声音发出哀求。米勒猛地转身，紧盯着另一个声音传来的方向。

    “看在上帝的份上，救救我！”

    “这只是头脑里的幻觉，这只是幻觉。”他依靠着舱壁，期望冰冷的钢铁令头脑重新冷却。紧接着他听见船体因为瞬间失压而变形扭曲的声音，以及一声人类难以发出的惨叫，那可怕的声音像是一条冰冷湿滑的蛇般在船体内部滑行——他能听到那个声音用惊慌失措的语气向他描述火焰是如何缓慢舔舐眼睛，液态火焰钻进口腔、灌进肺里。最后那个声音带着轻笑，伴随冰冷的恐惧蠕动着在管道里穿行——他惊恐地离开紧贴的舱壁，双眼紧紧追踪着那声音的源头直至消失。当他抵达舰桥的时候，就发现其他人已经在这里了。

    他决定说出自己听到的声音，开诚布公，没有任何隐瞒。

    “有人在呼唤我，那是一个叫做艾迪·科里克的年轻船员，他曾经与我一同在巨人号服役。那是天马计划的机密项目，只有神盾局，美国国家航天局和五角大楼知情。然后我们遇到了……”米勒舰长坐在座位上，神情颓丧。他不希望自己一遍遍想起那场惨剧。“然后我们遇到了一场事故……当时有外星人舰船来到地球附近，巨人号紧急起航……后来外星人被击退了，但这不是什么好事。巨人号外星舰船的残骸贯穿，氧气缸爆裂，船内起火。我和其他三人逃上救生返回舱，但科里克来不及。你见过无重力状态的火焰吗？”

    米勒舰长自始至终没有忘记，那个彩虹般飞跃太空刺穿外星舰队的身影。

    D.J少校耸耸肩。

    “那火焰很美，就像水银，火焰四处流动，像海浪那样拍打船体，永不停歇。”米勒舰长自顾自地说道，“他尖叫着向我求救，而我做了唯一可以做的事。我关上了救生返回舱的舱门，留下了他。从此以后，我发誓再也不会放弃任何人。”

    “我认识你很久了，米勒。”D.J少校说道，“你从没有告诉过我。”

    “这才是奇怪的地方，我从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但是这艘船知道，它知道我的恐惧、我的秘密，它进入我的大脑向我展示。它在炫耀，像是吃掉猎物前的猫。”米勒舰长的视线扫过正在工作的彼得斯医生。彼得斯医生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威尔博士不肯承认自己看到了幻觉。“这艘船知道我们隐藏在大脑里的秘密，D.J。”米勒舰长按下中控台的通话按钮，接受通话请求，“不管是什么，库珀，我希望是好消息。”

    “是的，长官，Lewis and Clark号可以接受加压了。”

    “我这就过去。”米勒舰长立刻抛弃此前吐露秘密的感性，恢复了身为舰长应有的决断。他朝D.J少校点点头，“准备好宇航服。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会启动这艘船，让这艘船带着我们返回地球。只要加压实验能够完成，我们所有人都会待在Lewis and Clark号上，包括贾斯汀。彼得斯，史塔克，我们需要这艘船的航行日志。”

    “我要去医务室拿些东西。”D.J少校说。

    “我们还在进行修复。”大副史塔克向彼得斯医生递来一个小杯子，里面装满了冷冰冰的咖啡。这是他们现在最好的东西了，并且还是从Lewis and Clark号上带来的，如果没有咖啡，他们可没法完成这么多工作。“快要完成了，米勒。”

    虽然库珀中尉很兴奋，但Lewis and Clark号的加压试验并不顺利，穿着宇航服的库珀中尉无奈地看到修补的蒙皮旁边冒出冰冷的白色空气。长达数个小时不眠不休的工作并没有完全修复Lewis and Clark号被撕裂的地方，即便如此，乐观的库珀中尉还是眨了眨眼睛，打算继续工作。

    “二十分钟，长官。”库珀中尉在通讯频道里说道，“二十分钟就能修好这里。”

    “很好。”

    米勒舰长点点头，重新爬回Lewis and Clark号与Event Horizon号的连接臂。此时通讯频道里传来大副史塔克和彼得斯医生的惊呼，她们有些惊慌失措地要求米勒舰长返回舰桥。“我们修复了一段三十分钟的录像。”大副史塔克有些语无伦次，“你一定要看看。”

    “冷静。”

    “我没法冷静，米勒。”彼得斯医生声音沙哑，像是被某种酸性物质侵蚀了喉咙。她没法控制住自己，任何人看完那段录像之后都会忍不住呕吐，蔓延至灵魂深处的恐惧与恶心令她忍不住颤抖。直到现在，她还隐约感觉到头疼和晕眩，大副史塔克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仿佛那由血肉腐烂孕育的恶臭还在她们的鼻腔中徘徊。“你必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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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狂的人群肆意舞动，他们纵情狂欢，发出疯癫的嘶吼，毫无理性地宣泄狂喜与暴力。他们像是动物一样，抛弃了所有人类应有的道德，他们疯狂交配，用血淋淋的指甲抓挠、切割自己和他人的身体。他们将手伸进被撕开的腹腔、胸腔、某还活着的个人的嘴里甚至是任何撕裂后能够容纳肢体的空洞里，将抓到的任何东西和残缺碎片伴随着污浊的血液与体液泼洒到空中。还活着的男男女女的理智发生了不可思议的退化，他们用死去之人的肢体和器官相互殴打、交配和撕咬，用牙齿与指甲撕裂任何尚未被破坏的皮肤和器官，然后在疯癫的嚎叫中塞进胃里——不管此刻那个人是否还有拥有胃这个器官——内脏被掏空的癫狂之人仍未死去，他的身体像是被某种极致的欲望驱动着与身下嘶吼的半截尸体交配，然后如同发狂的动物那般撕咬着与另外半截尸体交配的人的脸，没有咀嚼后就直接吞下。

    他们在为鲜血和痛苦欢呼，为死亡欢呼。

    恒星在这里只是一个冰冷、苍白的光球，唤醒文明的阳光无法照亮这片黑暗之地，理性与文明的光辉在这个人类从未踏足的地方退却。这里从未生起过篝火，曾经在黑夜被驱逐的恶意卷土重来，还无准备的人类数千年来建立的所有智慧与理性被宇宙深空充满恶意的无形之物冲垮。或许他们曾经反抗过，但人类孱弱的理智完全无法对抗太空深处完全无法理解之物，他们如同漂浮在水面上的枯枝，来自亘古的恐怖顷刻间压垮了他们的理智，催促着他们加入了人类有限的理智能够展现出的暴力与纵欲的洪流。

    舰桥墙壁上那些粘黏的血肉向后来者讲述了他们的结局。

    大副史塔克还在呕吐，她陪同米勒舰长又看了一遍录像，那些向前录像中热情的船员在这里展现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远超野兽的残暴。米勒舰长并没有呕吐，他的脸色相当难看，因为这段录像再次证明了他的观点。这艘船带着无尽的恶意，它会挖掘人们的思想，灌输进他们恐惧与期盼之事。

    “改变任务。所有人尽快撤离这艘船，我们不能指望这艘船的自动航行能够把我们带回去了。”米勒舰长咽了咽口水，看着舰桥舱壁上的血肉，那很有可能是某个船员咀嚼、消化之后又被其他船员掏出来糊在墙上的东西。在观看那段录像之后，Lewis and Clark号的每一位船员都不自觉地远离那些尚未完全清理的东西。“库珀中尉，我需要你加快速度。彼得斯医生，我需要你和史密斯中尉尽可能多地携带二氧化碳转换器，Lewis and Clark号需要足够多的氧气。史塔克……”

    “我会让Lewis and Clark号做好航行准备。”大副点点头。

    “顺便带上这个硬盘，地球需要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米勒舰长最后瞥了一眼这座可怕的舰桥。从超空间引擎舱那铜色的尖刺，到走廊两侧如同古埃及法老棺椁般的舱壁，这艘船让他感觉愈发恶心。他转身离开舰桥，“所有人，离开这艘船，我不希望还有人待在这里。”

    “舰长，舰长。”似乎是因为其他船员不在附近，威尔博士这才追上米勒舰长。他用温和的语气说道，“不要这么做。”

    “一切都结束了。”他大踏步地走向连接廊桥，没好气地说道。

    “这艘船呢？你打算放弃这艘船？”

    “我并不想弃之不顾，博士。等到Lewis and Clark号到达安全距离，我会发射导弹摧毁这艘该死的船。”

    威尔博士一把抓住米勒舰长的衣领，下一刻后者就朝着他挥出拳头。没等冲突继续，廊桥内部绝大多数照明设施逐个熄灭。

    “米勒舰长，生物读数扫描出现了问题。”大副史塔克发来通讯，“看起来超空间引擎似乎正在吸收舰船的所有动力。”在反复确认无法停止超空间引擎之后，米勒舰长下达了指令，“下载档案，马上撤离。我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不能离开。”阴影中的威尔博士看起来像是在微笑，“她不会让你离开。”

    “你必须马上返回Lewis and Clark号，否则你只能走路回家了，威尔博士。”

    “我已经在家了。”威尔博士退后一步，没入黑暗。

    另一边，驾驶员史密斯和彼得斯医生已经抵达了超空间引擎所在的舱室。二氧化碳转换器就位于通往超空间引擎的走廊上，他们需要寻找到足够的、尚未完全消耗的转换器滤芯来补充Lewis and Clark号。

    “坏的，坏的，还是坏的。”史密斯皱着眉头，将空荡荡的滤芯扔进超空间引擎的冷却池里，。他看起来像是被吓坏了，尤其是那个超空间引擎的存在，更是令他毛骨悚然。贾斯汀就是因为那东西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如果不是任务需要，他绝对不想靠近这东西。“彼得斯，我们能走了吗？这个地方太吓人了！”

    “回家的路上也得呼吸氧气吧？”彼得斯医生低头拔出更多转换器滤芯抛给史密斯中尉，“二十五支，我们最少需要二十五支滤芯。”

    “我不需要氧气！快走！”

    “我们需要二十五支！”

    “快走！”

    在史密斯中尉的不断催促下，彼得斯医生这才背上还能使用的滤芯。

    她最后看了一眼超空间引擎，那个铜锈色的庞然大物缓缓地旋转，没有任何异常，但当她走到了如同绞肉机般的抗干扰廊桥时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恐惧，亦或者是直觉催促着史密斯中尉头也不回地狂奔。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史密斯中尉的背影了，取而代之的是缓慢旋转的超空间引擎，来自内心深处的力量催促着她停下脚步向后看，仿佛身后就有她说期盼的一切。她照做了，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超空间引擎前跑过，正如她一直期盼的那样。

    那一刻，不可抵抗之物获得了胜利。

    下饭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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