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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144 不可窥测

(文学度 www.wenxuedu.org)    宴后,圣册帝召了十余位官员议事,其中以礼部官员居多。

    待将花宴诸事安排妥当罢,圣册帝又单独留了数名心腹大臣说话。

    魏叔易便是其中一个。

    圣册帝手边有一折名单在,其上是为这数月来,经暗中权衡筛选而出的太子妃人选,共有十人余。

    这些所谓的太子妃人选,自然是圣册帝眼中的可用人选。

    只是纵已再三筛选罢,最终要定为何人,却也不是那么好决定的,只因在圣册帝看来,如今这些人选当中并不存在令她绝对满意的选择——

    若果真有那么一个符合她全部条件的人选,或无需那些士族官员提议,她即早将太子的婚事定下了。

    关于太子妃的人选,她需要考量之处,远比那些士族官员要多。

    首先家世样貌必不能差,这个人选被推出来,先要有服众之力。

    其次,需要是她信得过的,或是容易掌控的……

    这些且是最基本的条件。

    待魏叔易等人告退后,圣册帝的视线再次落回到了那名单之上。

    她低声自语般道:“或还需观明日花宴之上各方态度动向,方可决定……”

    魏叔易与同僚分开而行后,眼底方才露出一丝忧色。

    妙青也在那名单之上。

    这太子妃之位,听来光鲜,但此中凶险,非常人能够想象。

    他并不愿让心思单纯的妹妹搅入这漩涡之中。

    在与圣人的谈话间,他曾数次试图开口婉拒此事,无论是什么缘由都好,只需让圣人知晓他们魏家无意此事……

    可同时他无比清楚,圣人此时需要有信得过的人与她站在一处,共同对敌。

    没有哪个帝王会需要一个在关键之时因私心而自顾退缩的臣子。

    君臣之间本就并无绝对的信任,圣人此举,又何尝不是对他、对魏家的考验?

    魏叔易思忖再三,去见了母亲和妹妹,说明了此事。

    魏妙青很是吃惊:“……我的名字也在那生死册之上?!”

    “瞎说什么,是太子妃候选名单。”段氏嘴上虽还能去纠正一下,眼底却也是忧虑的:“可青儿这般性情哪里适合……”

    魏叔易看一眼妹妹:“这是现下唯一值得庆幸的。”

    魏妙青:“?”

    “现下此事尚无定论,圣人仍在考虑权衡。”魏叔易交待妹妹:“明日花宴之上,会有贵女献艺,切记不可有攀比炫耀之心,勿要于人前露巧——”

    魏妙青面露难色:“我固然是不想出什么风头的,可怕只怕我往那些人身边一站,就已经过分显眼了可如何是好?”

    有些巧不在于她露不露,而在于根本藏不住啊。

    “这倒不难。”魏叔易微笑着给出了一个切实的解决办法:“那明日你便站在常娘子身侧,如此便无显眼的可能了。”

    魏妙青气得杏目圆瞪,想要反驳却又无法反驳。

    只能与段氏告状:“阿娘,您看阿兄!”

    段氏却笑起来:“我看倒是很好。”

    张口闭口便是常娘子,不是很好吗?

    面对母亲的揶揄打趣,魏叔易装作无所察觉地起身,伸手戳了戳妹妹的额头:“记住了,勿要露巧,至于剩下的……便自求多福吧。”

    魏妙青揉着额头气呼呼地看着他,还嘴道:“阿兄连个阿嫂都娶不回来,才该自求多福呢!”

    魏叔易懒得理她,自负手而去。

    ……

    次日芙蓉花宴,各府女郎皆早早到场,这些自幼养尊处优、衣着举止皆挑不出错处的少女们凑在一处,要比满园芙蓉还要赏心悦目。

    如此场合,便连坐于上首的圣册帝,也难得卸下了两分威严,面上挂着些许笑意。

    很快到了献艺助兴之时。

    此次芙蓉花宴很是隆重,同行前来的也有众宗室官员子弟,那些年轻儿郎在同伴的撺掇之下,也不乏上前献艺者。

    圣册帝含笑亲点了荣王世子的名。

    荣王世子手执长笛,奏了一首江南曲,笛音潺潺,使人似同置身于晨雾依稀的江南美景之中。

    贵女间,一名身着莺色襦裙、气质恬静的少女望着那稍显羸弱之姿的青年,听着耳边笛音,神情有些怔然。

    她看着那青年收起长笛,施礼后退了下去,不由低声问身边女使:“那便是……荣王世子么?”

    “回女郎,正是呢。”

    少女低声自语:“原来是他……”

    原来她曾在乐馆里见过两次的那位持笛郎君是荣王世子李录啊……难怪如此好风度教养。

    “侄儿也来为这花宴助一助兴!”明谨主动上前,手中握着把剑。

    他所献之艺正是舞剑。

    他手中长剑闪着寒光,一个起跃间,剑尖指向了不远处的一群贵女,几名胆小的少女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几步。

    明谨勾唇一笑,视线有一瞬定在那群贵女身后的常岁宁脸上,眼底似泛着寒意。

    常岁宁没什么表情地眨了下眼睛。

    好怕啊。

    这起码得是两脚猫的功夫了吧。

    莫非被禁足的日子里,为了与她报仇竟还潜心习武练剑了不成?

    如此倒也有些励志。

    明谨收剑之际,朝圣册帝笑着施礼,不忘说了些“……谨愿山河昌盛,姑母龙体康健”等吉利之言。

    他此前犯错被罚,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发虚的,此时便有讨好弥补之心。

    圣册帝含笑点头:“不错,倒有些长进。”

    明谨闻言甚喜,行礼后退去。

    “郎君方才那剑使的当真威风……”小厮迎上来一阵低声吹捧。

    明谨微抬眉,似笑非笑地扫过四下。

    禁足一解,他便还是这京中最风光的应国公世子,他的姑母是当今圣人——这一点,可不是那个小贱人投机取巧出些风头就能改变的!

    他的视线定在某处,微咬紧了后牙。

    儿郎们献艺只是陪衬而已,在场之人都很清楚今日最该被关注的是一众贵女。

    而那位长孙七娘子尤为瞩目——无论是那一手引人入胜的琴音,还是落落大方的仪态,精致端庄的脸庞,再或是其身后巍然而立的长孙氏。

    这样的长孙七娘子是极夺目的,也理所应当地收获了诸多称赞声。

    其父长孙垣听着耳边夸赞,安坐原处,神情不为所动:“……不过献丑而已。”

    姚夏等人也上前献了艺。

    “魏娘子不去吗?”常岁宁转头看向一直站在自己身侧的魏妙青。

    怎觉得今日的魏家小娘子待她尤为依赖?

    她走哪儿对方跟哪儿。

    “我便不去了,我有些紧张……”魏妙青小声问常岁宁:“常娘子也不去吗?”

    一旁的乔玉绵闻言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宁宁胸口碎大石,宁宁倒拔垂杨柳……震撼全场的情形。

    常岁宁:“我也紧张。”

    乔玉绵莫名松口气,宁宁紧张很好,这样她就不用紧张了。

    此时,有少女动听的吟词声传入耳中。

    “宁宁……这是哪家的女郎?”乔玉绵好奇地小声问。

    见常岁宁似不认得,魏妙青便道:“是马相家中的孙女,马婉……平日里不怎么出门的。”

    常岁宁了然。

    原来是中书令马行舟的孙女。

    门下省之首长孙垣,这位中书省之首马行舟,被称为左右二相。

    同出身士族名门的长孙垣不同,马行舟算是一路摸滚打爬而来的寒门宰相,其人是有才干,但寒门出身者的他走到今日靠的不仅是才干,更有圣册帝的器重提拔。

    马行舟在前朝,是与长孙垣相互牵制的存在。

    故而在许多人眼中,马家的孙女马婉,亦是此番热门的太子妃人选之一。

    圣册帝也在思量。

    那少女着莺色襦裙,文静温婉有余,却不及长孙七娘子端庄大方,少了些唯名门望族能养出来的气度。

    当然,这些外在之象并不是最重要的。

    论起身份,这位马家娘子自然是最能够与长孙七娘子相争之人——

    圣册帝的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在了那位头发花白的右相大人马行舟身上。

    这朝堂纷争错综复杂,远不只是士族与寒门的区分,马行舟虽出身寒门,但随着其在朝中地位日渐稳固,一并给圣册帝的还有那不易掌控之感。

    圣意难测,臣子之意也并非毫无遮掩,并非一眼即可悉数看破。

    她固然敢笃定马行舟不会与士族为伍,但在她与太子之间,对方会如何选,却是变数颇多。

    圣册帝心中犹豫着,判断着,不敢有丝毫大意。

    花宴过半之际,内侍的一声高唱,在园中传开——

    “天镜国师到——”

    四下顿起讶然之音。

    “天镜国师来了?”

    “国师竟出关了?”

    众人无不朝来人处看去。

    走来的是一名道人,其面上已现苍老之态,须发更是全白,约七十岁往上,然步履轻盈如风,竟不似老者。

    常岁宁反应了一下,低声问喜儿:“天镜国师……可是相士出身?”

    喜儿点头,小声说着:“正是呢,天镜国师精擅相术,凡经其之手卜算出的预言,可都准得很……只是不知为何,三年前天镜国师闭忽然闭关,一直未再于人前出现过……”

    常岁宁了然。

    那便是了。

    从前她便听闻过阆中出了一位精研易算玄学的奇人相士,极擅与人相面——她还曾使人去寻过,但并未能寻到此人踪迹,无绝为此还颇有些委屈,酒后抱着老常哭了一场,道她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没想到时隔十数年,对方竟成了大盛的国师了。

    而传言道,其人不单通晓相术,似还喜好长生之术……

    常岁宁思索间,视线中只见那位天镜国师已走了过来。

    她与魏妙青等人立在一丛花木前,而那原本前行的天镜国师在经过她们面前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那道人转头,一双眼睛清亮又静谧,似可窥破万物踪迹。

    常岁宁猝不及防之下,与那双眼睛对视上了。

    而之所以会对视,是因对方也在看着她。

    四目相视间,四下有秋风卷落叶起,少女臂弯间的披帛随风飞扬,发间珠钗发出轻响。

    此一瞬,常岁宁竟莫名生出两分无所遁形之感。

    那是一种源于内心深处的感应与不安,但她最擅长的便是掩饰情绪,无论面对何人无论是何情形——

    风止,披帛落,珠钗静。

    少女抬手,垂眸无声行礼。

    天镜国师几不可察地微一颔首,复才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去。

    这一幕被圣册帝看在眼中。

    见天镜国师走来,圣册帝含笑道:“国师终于出关,朕实恭候许久了。”

    一时间,四下恭贺天镜国师出关之言此起彼伏,太子甚至起了身相贺。

    长孙垣未曾言语,只无声看着那鹤发童颜的道人——对方此时出关,是巧合吗?

    ……

    自园中返回临时处理政事的书房内,圣册帝与天镜国师单独谈法许久。

    末了,圣册帝问:“朕今日见国师……似格外留意花会上的一位女郎?”

    “是。”天镜国师道:“此女面相尤奇也。”

    圣册帝眼神微动:“奇之一字……有何深意?”

    天镜国师一时未答,而是道:“贫道想借此女生辰八字一看,不知可否?”

    他知晓此次花宴是为择选太子妃,而凡参宴者,生辰八字必记录在册。

    圣册帝颔首,示意明洛取来。

    然翻到常岁宁那一页时,明洛却道:“启禀圣人,常家娘子其上所载生辰八字不详。”

    圣册帝便看向天镜国师:“是了,国师有所不知,此女本为孤女,家中之人早故,机缘巧合之下为常大将军府所收养……故生辰八字无法探寻了。”

    “竟是如此……”天镜国师眼神微动,似有了然,又似愈发奇惑:“倒难怪贫道一见其面相,便生无法窥测之感。”

    无法窥测?

    圣册帝问:“国师方才称其面相尤奇,所指便是这无法窥测之奇?”

    天镜国师微摇头:“不止如此……”

    半炷香后,天镜国师方才离去。

    圣册帝若有所思,目光落到了那名册之上。

    其上一页所载——兴宁坊骠骑大将军府常岁宁,年十六,生辰不详。

    明洛的视线也缓缓落下。

    片刻后,她斟酌着开口:“陛下,微臣有一提议,不知可行否。”

    “且说便是。”

    明洛:“现下看来,常家娘子,或才是最好的太子妃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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