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226章 变龙
(文学度 www.wenxuedu.org) 卢荡,字江陵,湖广神童,出身寒门。五岁便识字,七岁背诵经义,十二岁时已经中了秀才,十三岁参加乡试。
今年十六岁,他前来扬州参加府试。
盘缠用光,囊中羞涩,被有名僧人陆崖方丈收留,便暂居于扬州木兰寺当中,以僧饭为食,等每日寺中钟声敲响,与僧人一并进食。
这一日。
寺中钟声大响。
卢荡捧着自己的小木碗,走过了寺院禅林,踏着青石板,院子里的细雨吹在他的脸上,很是振奋。
到了斋院之后,却看到一众僧人已经吃完了,在收拾碗筷。、
那堂中,已经空空如也、一无所有,只有他一个人在那里发呆凌乱。
见到卢荡捧着碗来。
那故意在饭后敲钟的僧人笑了笑,看了过来。
有和尚上前来双手合十,笑着说道:
“卢秀才,实在不好意思,今天你来晚了,我们已经吃完斋饭了,却是钟敲得晚了一些。”
往常寺庙里都是敲钟用斋。
卢荡便也等着这钟声一响,便来同一众僧人和尚吃饭。
今天却是专门吃完饭之后再敲钟。
明显是专门针对于卢荡,不想让他再蹭饭下去。
呼!
卢荡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羞愤不已,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难堪,一下子自尊心饱受打击,当即就回到禅房内收拾了行囊,要离开木兰寺。
准备离开之前。
一腔郁闷之气难解,激愤之下,从行囊之中取出笔墨,便在那红墙之上留下两句:
“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和尚饭后钟。”
然后掷笔含愤,快步走下山寺台阶,只留下一众背影。
“写的什么这是……”
一众和尚跑来看了诗词,都互相对视。
寺庙之中,识字的和尚也不多。
这时候,有一个身材魁梧的香客目睹了前后过程,不由开口讥笑:“堂堂佛门,以乞食天下百姓为戒,饱受众生施舍,如今竟然不愿意给一个穷苦秀才施舍几餐饭,真是让某家长了见识。”
一众和尚闻言羞愧。
有小和尚小声道:“只是跟他闹着玩嘛,再说了,他都在我们寺庙混吃混喝了半个月……”
“呵!”魁梧香客不屑多言,拂袖离开。
不一会儿。
寺庙之中走出陆崖。
和尚们问道:“方丈,你看这两句诗,我们要不刮掉吧……”
陆崖微笑看着那两句诗,道:“刮什么,留着吧。”
山下。
一处破草芦内,卢荡羞愤的捶地。
“知耻方能后勇,发愤方能图强。”
忽然有一瓮声如雷般的声音炸在他的耳畔,道:
“你在寺庙受到的屈辱我都看到了,那一众和尚确实不对,但你若能以此为激励,高考中举,再去那寺庙洗刷耻辱,不是更好。”
卢荡闻言连忙问道:“不知壮士是何人?”
魁梧香客走上前来:“某家裘仙侠。”
卢荡与其交谈片刻,相谈甚欢,临别时,裘仙侠赠与卢荡十两银子。
未几日后,卢荡府试中举,成为举人。
第一件事,就是寻找自己的恩人裘仙侠道谢,并偿还那十两银子。
最终,他在一个宅院里找到了裘仙侠,以十倍银子相赠。
裘仙侠只取十两,道:“我看卢兄你满腹经纶,今次中举只是开端,来日进士也有可能,若有做官一日,只求你不要与那奸党赵岳一众为伍,鱼肉百姓,搜刮天下就好了。”
赵岳,当朝宰辅,华盖大学士,当朝权臣,专擅媚上,窃权罔利,并大力排除异已,还吞没军饷,废弛边防,招权纳贿,肆行贪污。
是天下人皆知的天下第一奸臣。
然他已经专政摄国十年之久,仍在作威作福,天下百姓和清流苦其久矣。
卢荡闻言激动道:“实不相瞒裘兄,我之读书理想,就是为了为国家整顿吏治,假使我为官一方,必不放过任何一个贪官污吏。”
“好!”裘仙侠振奋于卢荡的志向,豪气干云,拉着卢荡饮了三大碗。
分别之后。
卢荡中举之后,终于不用受囊中羞涩之苦,中举之后的第一个好处,就是免了徭役赋税,有人专门找他愿意将土地挂在名下,合理避税。
没有了生活上的压力,卢荡更能够专心读书,刻苦用功。
几年后。
在文武三十一年,卢荡以二十三岁的罕见年少岁数,考中进士,因成绩优异,很快就补了京城附近的白马县尉,负责一县之地的治安缉捕执法的工作。
到任第一天,卢荡就推开了县里所有官员同事的宴请,一头扎入了尘封已久的案牍之中,然后选择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案子开始直接断案。
“卢荡,你疯了,本官的侄子的案子,这件事早已经押下去了,你要重审?”县丞大人从酒楼赶来县衙,怒吼拍桌。
对于同僚的怒视,卢荡冷眼以对,无视县丞的压力,一如既往的审理了这个案子。
最后,将县丞侄子下狱三年。
此后,在白马县一年之内,卢荡从未畏惧权贵,一鼓作气将白马县内的所有陈年旧案、悬案全都审理一遍,对犯事之人毫不网开一面,无论身份贵贱,全都以法论罪。
当地百姓激动欢呼,青天有眼,终于送来了一位真正的好官。
裘仙侠听闻这个消息,来到白马县,赞叹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而因为卢荡在白马县在任期间的剖断狱讼,明察秋毫,很快就得到了京城之中御史中丞的赏识,将他推举成为了一名朝中御史。
这正合了卢荡的心思。
因为他知道当今的官场和朝廷有多么黑暗。
而御史,就是负责监察,并弹劾官员违法违纪行为的官职。
一如他在白马县表现出来的克己奉公一样。
出任御史之后,他秉着要对这个官职负责的态度,很快,就盯上了一个位高权重的官员。
这个官员比他的官位还要高两级。
在卢荡撰写对这个官员的弹劾资料的准备期间。
他受到了来自这名官员的威胁。
原来这名官员早就得到了风声,对他传信冷笑:“你尽可弹劾我试试,看看是你的官位先丢,还是我会有事?”
对于威胁。
这个时候的卢荡一腔热血,嫉恶如仇,哪里能够放在心上,早就做好了准备,就算丢官又如何。
他仍旧呈上了那张弹劾的奏疏。
令卢荡和那位官员没有想到的是,卢荡的弹劾成功了。
多年之后,卢荡才明白,他这个时候的弹劾之所以会成功,是因为这个时候的朝堂之中,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斗争。
宰相赵岳的赵党和另外几位大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很是激烈。
总之。
弹劾了这位比他更高的高官成功,让卢荡的信心更加坚定,一定要肃清吏治。
他也因此升迁了,变成了侍御史。
或许信心太过于坚定。
谁也没想到,卢荡能够这么大胆,接下来就直接选择不要命的弹劾各级官员。
终于,他得罪了京城府尹。
被贬官了。
对此,卢荡早就心理准备,所以即便是被贬官之后,也仍旧坚持着之前的思想,到了另一个县城之后,依然选择不畏强权,法律面前一切平等,就算是县中豪强犯法,也仍旧以法绳之,不予宽宥。
最后年终考课,卢荡的政绩为“各县之最”。
因此。
他又升迁了。
这更坚定了卢荡的信心。
升迁之后。
他继续不忘初心,执法严明,严厉打击不逞之徒,因政绩突出,一年之内,连续胜任工部郎中、知御史杂事。
又过了一年,他成为了京城府尹。
他当年得罪的那个京城府尹,这个时候,已经快要告老还乡。
卢荡并没有让他成功告老还乡。
这一次。
他成功将这个当年未曾弹劾成的老贪官,一举送入了大牢。
也就是这一年冬天。
天降大雪。
京城各地雪埋三尺,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灾难来了,天子脚下,竟然饿殍遍地,冻死饿死之人,不计其数。
“卢大人,你干什么,这粮仓不能开啊!”粮仓门口,有官员哭着求道:“这粮仓要是开了,我们都担不起这个责任,诸镇禁止粮食出境。”
“开仓放粮,驰援各地,有事我卢荡一人担着。”
卢荡选择了顶住所有压力,开仓放粮。
这个冬天。
不知有多少本该在大雪之中死去的人,因此活了下来。
大雪过后。
卢荡因救助了数万斯民,终于官至六部之刑部侍郎,期间,他仍旧不畏权贵,奉公执法。
不仅得到了皇帝的赏识,也隐隐被朝中的清流们当做了楷模。
又过一年。
卢荡官至礼部尚书。
到了这个位置。
卢荡算是有了可以弹劾当朝第一奸臣宰相赵岳的资格,为此,他开始搜集资料,准备证据。
却没想到,当他自觉做足了所有准备,终于有把握可以弹劾这个天下第一奸臣的时候。
满朝文武,竟无一个人在他之后,也出来说话。
那些此前都隐隐与他站在一起的清流们,更是在朝堂上,都下意识了远离了他,都朝后退了半步。
一下子,卢荡的心就凉了。
迎着那已经无比老迈,满头白发如丝雪,眸光黯淡浑浊当中,却仍旧透着睿智的老宰相赵岳的视线。
卢荡似乎明白了什么。
“赵岳之所以这么多年不倒,因为他不只是一个人,弹劾赵岳,等于弹劾一批人,甚至,包括了那些清流里的一些人……”
“甚至,皇帝陛下也在其列。”
“他需要赵岳的存在。”
弹劾失败了。
赵岳受到了朝廷所有人的排挤。
没过多久。
就轮到他被别人弹劾,皇帝也找了一个理由,将他贬离开了中央,下方地方,更是被下放到了岭南那苦寒之地。
临走之际。
只有当年的那个好朋友来送他。
裘仙侠举起一碗酒,道:“我知道你是可以承受住这个打击的,希望你不要因此蹉跎。”
对于朋友的这碗酒,卢荡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裘仙侠的眼神,也没有喝酒。
最后,拱手告辞。
似乎是隐隐想明白了什么。
于是。
让裘仙侠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个半生都清廉正直,不畏强权的卢荡,竟然在此一去之后,完全变了一个人。
到了岭南之后,他竟一改过去几十年的为人作风,专以奉迎权贵为务。
而这种转变带来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不到两年时间。
卢荡就被从岭南调任了回来,重新回到了中央朝堂之中,并再次出任了礼部尚书。
他的回来,让已经更老了的宰相赵岳嗅到了一丝危机。
因为。
时隔两年,他看到了卢荡身上的转变。
两年前后。
卢荡完全变了一个人。
一如那句话,有的人会在沉重的打击之中一蹶不振,有的人则会在沉重的打击当中,想到出路。
那个正直清廉的卢荡似乎一下子就死了。
没有人知道卢荡是在怎样的心理变化之中,完成了这样的一个转折。
大家能够看到的是。
在卢荡重新回到了中央朝堂之后,他不再不与别人交流,他开始结党。
开始组建自己的朝廷班底。
为此,自然就免不了营私。
以往他是眼睛里揉不了沙子的清廉典范,现在,他选择了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刻意去包庇一些官员,为此将他们拉入自己的队伍。
卢荡变成了一个贪官。
他开始住上了大大的官邸,接受下面官员对他的贿赂。
一年之后。
卢荡进入了三省宰相的队伍。
他再一次对天下第一奸臣赵岳,发起了进攻,弹劾了他。
这一次。
他成功了。
已经八十一岁的赵岳,脱下来了官帽,半月后,在零星几位官员的送行下,离开了京城。
离开前。
鹤发耄耋之年的赵岳,回头看了一眼京城,似乎在城墙之上,看到了一个看不出面容,但身形轮廓能够认出来是谁的一个人。
就像是年轻时候的自己。
赵岳退下,卢荡自然而然的成为了新的宰相。
半年后。
有人开始弹劾卢荡手下的官员,大肆盘剥百姓,却被卢荡治罪。
就这样,十年过去了。
这一日。
卢荡伴随着皇帝出巡,来到了自己当年考中举人的扬州,来到了那座木兰寺之中。
“你是当年那个敲钟的和尚吧。”卢荡笑着看着前来迎接他的这个红衣袈裟老僧。
老僧颤颤巍巍:“正是小僧。”
他再转眼一看,自己当年题在寺院墙壁上的那两句诗,居然也还在,甚至被这寺庙里的和尚用纱笼保护住了。
“呵呵。”卢荡笑了,想起了当年。
随行有官员奉承道:“相爷是否给这两句诗再补个下阙,以后也可传为千古美谈。”
卢荡负手思索,半盏茶后,取了纸笔,补上了后面两句。
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和尚饭后钟。
三十年来尘扑面,如今始得碧纱笼。
“好诗,好诗!”一众官员奉承赞叹。
“还有一首。”卢荡笑了笑,看见那寺庙方丈陆崖也走了出来,提笔再写:
三十年前此院游,木兰花发院新修。
而今再到经行处,树老无花僧白头。
“走吧!”写完之后,卢荡将笔留给身边人,甩袖下山。
一众僧人看着当年的窘迫读书人,正直少年,便成为如今的尊贵相爷,老迈华贵。
正当慨叹。
忽地,山寺台阶上传来一阵哄乱:
“卢荡,纳命来!”
却见,是一虬髯老人,身躯如山,杀破卢荡一众护卫,浴血直入,到了卢荡身前。
一剑架在了卢荡脖子上。
卢荡望着来人一怔:“裘兄。”
“你……噗……”
还未及开口再说什么。
裘姓老人一剑递出,当朝老宰相卢荡,被刺杀于山寺之外。
古传奇记载:
裘仙侠,刺客也。
临死之际。
卢荡眼中一片血红,看着山寺那里的老方丈陆崖朝着他走来,为他合上了眼:
“少年屠龙,非屠龙后才变为龙,是变为龙才能屠龙,你将醒了。”
大梦一念。
又一梦结束。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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