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摩尔:所谓天国,表面光鲜,基础却在崩溃!
湖北大冶,黄石镇。
一条在长江中游非常少见的“江海”级蒸汽帆船拖着白烟,缓缓停靠在了黄石港的码头上。
码头上几百条衣着单薄的挑夫喊着号子,脊背弯成虾米,将一筐筐铁矿石从独轮车上扛向木船。白斯文下船登岸的时候,捏着鼻子躲开挑夫身上的汗酸味:“上海滩还有点光鲜,可惜一往内陆走,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婉贞扶着丫鬟的手踏过跳板:“这儿的确比上海差远了……不过吴王说了,等到第二个五年规划,大冶-萍乡之间要修铁路的。”
白斯文哼了一声:“你听他瞎吹牛.一里铁路至少一万五千两银子,大冶到萍乡至少七百里,呵呵,一千多万两啊!他拿什么修?”
摩尔站在一个记账的工头身边,偷偷瞄着人家的账簿——那个穿绸衫的工头正用红笔勾画挑夫的名字,每扛五筐就记一个“正”字。
弗里德里希则在笔记本上写道:“中国内地依旧存在着大量效率低下的手工业生产,一旦沿海的机器工业规模进一步扩张,这些落后的手工业就将被无情淘汰.”
几人刚一上岸,黄石镇长萧德福已经带着三顶四抬绿呢轿候在码头了。这矮胖汉子穿着苏州绸缎长衫,胸口金怀表链子晃得刺眼,见到摩尔和弗里德里希就上前拱手:“鄙人是黄石的镇长,姓萧,贱名德福,二位一定是英吉利来的洋天师吧?远道辛苦!鸿宾楼备了接风宴,客房也熏过艾草了!”
“轿子就不必了。”摩尔摆手拒绝,却见两个轿夫膝盖打着补丁,草鞋露出冻红的脚趾。
萧镇长顺着摩尔的目光一看,然后就苦笑着对那俩抬轿子地道:“真是的,你俩就不能穿得体面一点吗?”
婉贞提着袄裙走在满是泥浆的码头上:“萧镇长好阔气,这三顶绿呢轿子不便宜吧?”
“您一定是吴王的四王娘吧?”萧大镇长笑嘻嘻道,“这三顶轿子一顶是镇公所的,一顶是农会的,还有一顶是大冶矿务局下属的黄石港管理司的,都是公家的。”
摩尔低声用英语对弗里德里希说:“打倒了旧贵族,就是为了成为新贵族.”
他的话未说完,码头外面突然爆出哭喊。三个破衣烂衫的农民被税吏拽着扁担拖行,箩筐里糙米洒了一地。
“行行好,行行好,再也不敢了”一个老农一边把掉落的糙米往筐里捡,一边苦苦哀求。
那税吏却丝毫不给情面,只是不住喝骂:“谁叫你摆摊不交税?镇上的鸿宾楼知道吗?那是萧老爷兄弟的买卖,该交的商税都不曾少了一文.”
摩尔皱眉摸出笔记本,弗里德里希却按住他手腕:“你看那里。”——二十多个挑夫正把铁锭从一辆挂着“大冶矿务局”招牌的骡车上往一处商行中搬运,车旁站着穿杭绸棉袍的商人,手持算盘与一个税吏谈笑风生。
“那是大冶县最大的陈记铁行的掌柜陈十万,“萧镇长顺着他们目光道,“那可是咱大冶县的财神爷,大冶的生铁有三分之一是经他的手卖出去的。每年光是交给县里的商税就有五千太平银元”
“五千?”白斯文突然尖声插话,“想当年通州漕运衙门一年也才.”
“轰!”码头那边忽传来巨响。两辆运铁矿石的独轮车撞在了一起,装着铁矿石的箩筐翻倒下来,砸断了一个苦力的大腿,疼得那苦力惨叫连连。萧镇长却眼皮都不抬,吩咐左右:“去瞅瞅,如果死不了就让码头上给俩钱把人打发了。”
婉贞绞着帕子轻声道:“该送医馆.”
“还是王娘心善!”萧德福哈着腰道,“来人呐,把伤者送去医馆——鸿宾楼请了!”
摩尔等人在往鸿宾楼去的路上,途径黄石镇公所时,忽然瞧见一个官服上打着补丁,长得很瘦的中年汉子正蹲在镇公所门槛上扒拉面条。这中年汉子就着一些咸菜呼噜呼噜的就把一大碗面条给吃了,而他的红色丝绸官服却表明他至少是个太平天国的六品官儿。
“杨县令,您来黄石镇上怎么也不知会一声?下官好招待您啊!”萧德福看见这汉子赶紧上前行礼,这汉子居然是黄石县的县令杨老白——就是那个把黄世仁逼去美国放高利贷的杨老白,他这两年官运亨通,居然当上县长了。
“天国县令?”摩尔眼前一亮,对这个艰苦朴素的天国县令顿生好感。
一旁的弗里德里希也连连点头:太平天国还是有一点农民政权的本色的!
“招待什么?把事情办好比什么都强。”杨老白抹了把嘴,恶狠狠瞪了萧德福一眼——这家伙就知道自己赚钱,差事都是在糊弄!若不是姓萧,是西王的亲戚,早给办了!
杨老白看了两个洋人和婉贞一眼,也没说什么,就径直走进大堂,抓起惊堂木拍向案头:“带人犯!”
人犯不是杀人放火的强盗,而是八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被黄石县的民兵拎了进来,领头的老农王二扑通跪倒:“青天大老爷!今年虫灾加冰雹,两亩水田只收三石粮”
“两亩水田定额是六石,六税一该交一石,”杨老白翻着账簿冷笑,“你只交三斗,当老子好糊弄?”
在公所衙门外旁听的摩尔跟萧镇长打听道:“怎么是六税一?不应该是九税一吗?”
“九税一是给朝廷的.”萧德福解释道,“加上地方上的税,就是六税一。”
“娃他娘得痨病,卖了一石粮抓药”
“放屁!”杨老白摔了账簿,“圣兵还在四川饿着肚子剿清妖,你在后方装可怜?来人——拖去矿山干满一个月抵税!”
萧镇长又解释道:“交不上税的,一般就抓去干活用劳役抵税!而大冶这边矿务局上总是缺人手,所以就往那儿送。”
摩尔和弗里德里希都面露失望,好不容易见着个“清官”,办事儿却如此酷烈
萧镇长最会察言观色,发现俩“洋天师”不高兴了,就笑呵呵走进大堂:“杨县令,下官在鸿宾楼给两位天师们接风,要不您也去.”
“接你娘的风!”杨老白瞪了他一眼,“秋税还差一千二百两,你倒有钱摆酒?信不信老子参你滥用公帑?”
“您尽管参!”萧德贵也不生气,笑嘻嘻道,“接风宴走的是'外事招待'的款项,符合户部下发的公务费用支出规定。”
这时镇公所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孩童的背书声:“梯形田亩算法,上底加下底乘高除二.”
杨老白脸色稍缓,对那几个欠税的农人道:“都听见没?吴王办学的新政已经见效了,镇上童子都会算田亩了.算清了田亩,就能算清亩产,再想欠税逃税,门都没有!”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就溜达进了县公所,看到里头人好多就是一怔,然后转头望着萧德福。原来刚刚在背公式的孩子是萧德福的儿子,在黄石镇上的大冶矿务局小学念书——这可是大冶县最好的小学堂,可不是随便什么人的孩子都能上的。
一日后,黄石旅店对门的镇公所外的一处茶摊上,王二哆嗦着在田契按手印。一亩水田作价二十块银元抵给萧镇长,账房拨着算盘念叨:“月息两分,到期月不赎田归东家.”
“萧德福!”杨老白从公所大堂里冲了出来,“你小子又在吞人家老百姓的田了!”
“杨青天明鉴!”萧镇长拱拱手道,“这都是农户自愿抵债,是为了给他婆娘治病,给县里完税——您查出半点强占,下官情愿斩首!”
墙角蹲着的王二只是不停流泪:“自愿,自愿总不能看着孩子他娘病死啊!”
“就是,就是,”萧德福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若是人财两空你也不要后悔,你还有一亩水田卖给我,就有路费下南洋了!”
黄石镇的码头旁,一个农民模样的汉子把个男孩推向刚刚开张的黄石镇小学堂的破烂篱笆:“认字!学算盘!将来当人上人!”
摩尔蹲下问那瘦成竹竿的男童:“为什么读书?”
“当镇长老爷!”孩子眼睛发亮,指着来给摩尔等人送行的萧镇长,“穿绸缎、坐轿子、天天吃肉!”
弗里德里希一愣:“普鲁士工人子弟的梦想是当工程师”
“都是科举遗毒!”白斯文嗤笑,“换身官皮继续鱼肉百姓。”
婉贞指着一群群涌入校门的孩童:“即便万里挑一,也总能出几万个人材”
“然后呢?”摩尔用德语自言自语,“当杨老白那样的酷吏?萧德福那样的蛀虫?”
船笛长鸣时,有二十多个草鞋学童冒着细雨跑过石板街。他们都把书包抱在怀里,里面有太平天国朝廷免费发放的课本。
蒸汽帆船逆流而上时,弗里德里希在舱内疾书:“太平天国用小学数学代替四书五经,却复制了旧式官僚的晋升的逻辑谁都不知道最后会教育出什么样的人材?”文学度 www.wenxuedu.org
如果您中途有事离开,请按CTRL+D键保存当前页面至收藏夹,以便以后接着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