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正宗旁门,荒野山神庙 (万字章节)
(文学度 www.wenxuedu.org) 徐行一边赞赏敖峥嵘的志气,一边在心中思索方才得到的信息。按照敖峥嵘的说法,此界最正统的道门修法,其实和上个世界的采集天地罡煞,凝炼真气的空境武道路数,以及张三丰出身那个世界,气通天地的炼气武道皆有共同之处。
至少,三种修行路途的开始,都是接引天地之气,化为真气亦或是法力。
只不过两种武道并不凝结法符,而是以真气滋养肉身,尽量保持精气神平衡。
尤其是空境武道,由于要凝练空境场域,因而尤其注重这一方面。
炼气武道虽是格外注重炼气,却也不会轻易舍弃肉身,要以肉身承载元气,作为沟通天地的桥梁,及神魂驻世的宝筏。
而此界的道法修行,甚至比炼气武道还要极端,是要将精元、神意,尽数归拢于法力中,彻底改变身躯形态,以所谓的符箓作为存世之基。
想通这一点,徐行就知道为何那些道门真人及以上的高手,会在劫数中受到严重影响,只因对他们来说,道基才是根本。
既然道基如此重要,这些道人都要去领受天箓,甘愿将生死操之于人手,只怕天箓带来的好处,亦是难以估量。
这么说来,所谓的上界天庭、佛国净土,势力应当是更加深不可测……
想到这里,徐行心中亦是感到一阵灼热。
只因这个世界修行体系越完善发达,神通道法越多,他能够取得的收获和进境就会越大。
现在,他追寻超拔之道,已不只是单纯为了心中那股强烈的探索欲,以及出于纯粹的兴趣,还有一个更直接、更明确的目标。
——尽快掌握昊天镜,找到那个正在追逐自己脚步的少女。
即便做不到这一点,徐行也要尽可能多地学到更多神通手段,乃至长生久视之法——只要活得够长,他便永远有希望。
其实在上个世界之前,徐行亦根本不会去单纯为了活得更长而努力。
在他看来,生命本来就是一场不断通向死亡的单程旅途。
与其纯粹去延长旅途的时间和长度,倒不如尽情玩乐,享受旅程的每分每秒,活得更有意思、有意思。
但是现在不同了。
想到这里,徐行的目光就变得越发温柔。
就连一旁的敖峥嵘都察觉到这种气氛,把自己吃肉的声音,都默默地放低了下去,只是犹自疑惑不解。
——这老妖,想什么呢?
敖峥嵘如今年近百岁,在人世悠游的岁月,已顶得上徐行两世加起来再翻个倍。
但他只爱在龙宫中打熬气力,磨炼肉身神通,论经历之丰富,完全不如徐行,更不懂情爱纠葛,自然不知道徐行的感慨。
不过,这略显陌生的儿女情长,在徐行心中,亦只浮现了些许而已,接着涌出来的,便是一种要上天入地,摩挲素月的豪情。
毕竟,无论心中如何挂碍,他终究还是那个游走诸天万界、向往无穷未知的行者,不曾有丝毫改变。
敖峥嵘方才的言语,也让徐行深有共鸣。
如此广袤无垠的玄奇天地,又正值大争之世,他徐踏法既然来了,自然要去大闯大闹一番。
无论是五方魔教的诡秘魔功、符箓三宗的精妙道法、佛门正宗的禅法神通、青城剑宗的纵横剑气,乃至其余手段,都该一一领教。
只不过,在此之前,徐行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先去拜访那位钱塘龙君。
虽然只是从敖峥嵘口中,粗略了解了一番这个世界的情况,但徐行也深刻意识到如今天下局势究竟是何等纷乱复杂,几乎是一触即发,也无怪乎龙宫如此紧张。
而他这个来历不明,功法又带着浓烈上古路数的所谓“老妖”,若是贸然找上那些名门大宗,只怕不仅难以坐而论道,反倒是要被群起而攻之。
虽然身负虚空神通,但徐行决定还是谨慎一些,毕竟他如今修为也只是个真人修士,来路也的确是说不清、道不明。
所以,倒还不如顺着小龙这条线索,先去找钱塘龙君,讨教一番这个世界的上古神魔大道。
若是修为能有所进境,抵达敖峥嵘口中,等同于寻常大派掌教的大真人境界,又打出了名声,站稳了脚跟,那无论是去拜访何方高人,都会少很多麻烦。
想到这里,徐行在沉默会儿后,便又转过头来,朝敖峥嵘认真问道:
“你可知道,你家叔父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咱们又要如何前往?”
敖峥嵘此时正在咀嚼口中的龙鲸肉,腮帮子撑圆,听到这个问题,勉力一吞,将肉尽数咽进腹中,才将自家叔父的去向如实相告。
其实当敖峥嵘自称龙宫洞庭君之子,又提到钱塘龙君的名号时,徐行便有所猜测。
但当真正又听到龙女、泾阳王这两个关键词后,他还是不禁神色古怪。
——就是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还有没有柳毅?
敖峥嵘也有些疑惑:
“前辈莫非和泾阳王相熟?”
徐行摇了摇头,又问到另一件事:
“我与此人素不相识,我方才施展大挪移时,曾从虚空中感受到了一股极强的毁灭性气息,以及另一个好似统领山河灵机、镇守八方的存在。
这莫非,就是你们龙宫所面临的大麻烦?”
敖峥嵘闻言,目光一凛,又看了会儿徐行,才叹道:
“前辈的虚空神通造诣,果真是独步当世,那处界域,的确就是我蓬莱海境负责镇守的龙涎口,而那位存在……”
敖峥嵘说到这里,面色一肃。
即便是提到他的父王洞庭老龙君,以及授业恩师钱塘龙君时,敖峥嵘也是亲近居多。
但是谈及此人时,他却是一种发自真心,完全不加掩饰的崇敬。
敖峥嵘看向海境方向,长长叹道:
“那位乃是亢龙宫总理山河大灵官,曾经亦是一位真仙级数的绝代高人,也同我父一般,领受正神敕封。
当年若非是大灵官挺身而出,洞庭龙宫,乃至整个蓬莱海境,只怕都早已毁于龙涎口的爆发中。”
见徐行已经通过自己的虚空神通,隐约洞悉到部分真相,敖峥嵘干脆便将这件龙宫隐秘,尽数和盘托出。
原来,蓬莱海境虽是远离中土,深居海中,却与地底水脉相连,其中最为重要的关隘便是龙涎口。
此地上连长江,受上古龙脉灌溉,人杰地灵,亘古以来不知道出过多少高手,在此修行、争斗、厮杀、布阵、锻宝、炼丹,亦助长了此处的灵机。
气机纠缠滋养,顺龙脉淤积而下,又引得瀚海之气反哺相合,日积月累、久而久之,竟然自行孕育出一方勾连龙脉的虚空秘境。
这个虚空秘境中,积累了澎湃浑厚的癸水精元,稍有动荡,不仅会导致陆上糜烂数百里,亦会令海境生灵涂炭。
海境的水族们,虽然多数都天生具备御水神通,但是触及到虚空神通,却也是无法可想,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中水源真力逐渐累积。
当初老龙王领受天庭敕封,坐镇位于长江水道的八百里洞庭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要从上游梳理水源精气,设法解决。
但是,龙涎口所在的这个天然生成的虚空秘境,最终还是被五方魔教中,极其精擅虚空神通的南方幽游夜摩天盯上。
幽游夜摩天的镇教重宝,名为阴世幽泉,乃是人间最阴寒邪异的地煞魔气汇聚而成,据说能够通往阴间地狱,一旦爆发,甚至能倾覆人间。
统领幽游夜摩天的南方天魔,就看中了龙涎口的独特虚空构造,想要将此处彻底引爆,以海境水族众生为祭品,再培育出一口阴世幽泉来。
在过去的漫长时光中,南方天魔曾无数次发动过针对龙涎口的计划。
由于龙涎口与长江古龙脉相连,不仅关乎海境存亡,亦深刻影响着长江两岸的芸芸众生,乃至修行门派。
所以在龙宫和众多修行人的合力下,南方魔教的阴谋一直都不曾得逞,被屡屡挫败。
但是在大劫之后,各大修行门派皆是自顾不暇,能够关注龙涎口的亦只有海境龙宫,以及镇江金山寺两家。
那一次,幽游夜摩天的计划只差一点,便要彻底得逞,届时,就算是在符箓三宗庇护下,勉强安稳的东南地界,亦要生灵涂炭。
好在有一位出身金山寺的高僧,舍弃毕生修为,发大愿心,才凝成一尊丈六金身,勉强镇住了龙涎口的暴动。
但即便是那位高僧,亦只能镇住现世的龙涎口,无法撼动那处虚空秘境。
危急关头,坐镇亢龙宫的总理山河大灵官,用自己的金身法相,填进了虚空秘境中,才得以切断龙涎口同幽游夜摩天总坛那口阴世幽泉的联系。
从此以后,这位大灵官便不再现于人世,那处虚空秘境裂隙,亦在九州各处随机移动,令五方魔教亦难以捕捉,只会偶尔出现。
正因有这两人的牺牲和付出,海境才得以享受了一段不算短的太平时日,不过随着魔劫影响越发扩大,龙涎口亦开始震荡。
从听到钱塘龙王等名号后,再听到镇江金山寺这个在前世耳熟能详的名字,徐行也能不动声色的接受下来,只是心中再次感慨于这个世界的水深。
柳毅传、白蛇传、阴世幽泉,还有龙涎口,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的那个,倒真是个大杂烩哈……
敖峥嵘又道:
“那位曾为人间王朝的宰辅,正气沛然,退位后又修行千年,德高望重,功行深厚。
他本已被天庭选为天官候补,在人间亦领亢龙宫大灵官一职,手持秉星力而成的亢龙神锏,总理山河灵机,积攒外功。
只待功德圆满、破空飞升,他便能直入二十八宿,担任天官,谁曾想……”
说到这里,敖峥嵘不禁长长一叹,佩服崇敬中,又多了一份了无奈与惋惜。
毕竟,命应周天星斗,掌管二十八宿的天官,即便是在众仙云集的天庭中,亦算是位高权重,却因人间之事折损道力,甚至是身陷险地,实是令人惋惜。
徐行点点头,却注意到另一件事:
“既然龙涎口关系如此重大,泾阳王是不是正因得了五方魔教的支持,才特来寻衅龙宫,要一探海境虚实?”
泾阳王一介仰仗天箓的山水神灵,不仅在魔潮中安然无恙,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寻衅龙宫,背后定然有别有蹊跷。
敖峥嵘亦面色肃穆,点头道:
“这一点,龟相亦有考量,所以他才会同意叔父出手,就是要拿这泾阳王立威,以震慑宵小。”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当日一战,我等虽是不得不收缩势力,固守海境,但南方天魔在事后,亦遭到符箓三宗的围剿,身受重伤,从此不再显于人间,应当还在疗伤。
而五方魔教内部,亦非是铁板一块,以叔父的实力,只要不是遇上其余几位堪比真仙的天魔,便不会有大碍。”
很显然,龙宫上下也思考过,这或许是魔门引蛇出洞之计。
只不过钱塘龙君对自己的实力极为自信,龟丞相也想借此机会,探一探对方的阴谋,便也不妨将计就计。
徐行点了点头,眸光一动,饶有兴趣道:
“这么说来,咱们现在过去,要是走得及时,还赶得上一场大战?”
敖峥嵘点了点头,又道:
“不过,泾阳王所辖之地远在安南,距离此处怕有万里之遥,即便是以前辈的手段,想要在短时间内横越魔潮,只怕也非是易事。”
在平息了心头惊讶后,敖峥嵘也冷静下来,能够站在一个客观角度,来看待徐行的虚空神通。
无论是自辟虚空的无上神通,还是虚空大挪移,都是消耗极大的手段,至少也要有大真人级数的浑厚根基,才能运用自如。
这位前辈虽然精元、法力、神意都算得上是无懈可击,论根基还是差了一些,想要挪移万里,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若是用寻常遁法横越万里,只怕又太过高调,平白惹来一众老魔头,平白惹上些麻烦,耽误时日。
敖峥嵘一说,徐行也意识到这个问题。
此界目前的局势,可说遍地都是妖孽横行、邪魔肆虐,天下处处为鬼蜮,想要顺利抵达安南,拜见钱塘龙君也非是易事。
不过想了一会儿,他眉头又舒展来。
“以我如今的修为,的确还不能负担长远距离的虚空挪移,不过即便路途有些凶险,倒也不妨事……”
说到此处,徐行反倒是咧开嘴角,露出两排莹润如玉的白牙,轻笑起来:
“徐某倒也正想见识一番,这令天下正道为之束手的天魔真统,究竟有何玄妙,又能否奈何得了我?”
若此界五方魔教的行事作风,当真如敖峥嵘所言那般,动辄以活人的皮肉筋骨、生魂精元炼宝。
那以徐行的性子,为求念头通达、心情和畅,必然是见一个杀一个,即便为此耽搁了行程,亦在所不惜。
徐行说到这里,虽是面色如常,唇边还带着些轻笑,敖峥嵘却莫名感到一股森然刺骨的凛冽之意,脊背发寒。
他不由得再次回忆起,徐行此前出现在海境,独坐山巅,以众精怪为饵食,垂钓异种龙鲸的场景。
在方才的交流中,敖峥嵘见徐行言谈平和,性情和蔼,本已心生些亲近之情,如今被这凌厉之气一激,立时凛然。
——老妖就是老妖,喜怒无常,全凭一己之念行事!
敖峥嵘这时也不敢再和徐行嘻嘻哈哈,他方才和徐行一战,遭十阳真火入体,亦受了不轻的伤势,即便有数件奇宝护身,亦需补充精元。
因此,当一人一龙都把精力放在吃饭上时,即便是这头血气充沛的异种龙鲸,亦根本经不起消耗。
徐行亦秉着不浪费的原则,将那大如小山的骸骨,都用十阳真火,凝练成了一根晶莹剔透、洁白无暇的玉白长剑。
哪怕浑身血肉都遭吞噬,这龙鲸的骸骨亦重达数万斤,更是在浑厚精元气血的滋润下,成了天地间不可多得的宝材。
在敖峥嵘眼中,这骸骨若是交给海境一众炼器大师,辅以鲛人女子纺织的鲛绡,再加真水英精,只怕能够炼制出一件具备种种奇能的旗幡。
这旗幡哪怕只是单独拿出来,被海族所掌,亦能大增其人的水法神通。
但最好的用法,还是放入“沧海真水大阵”中,与原有的几件镇物凑成一套,便可令这海境龙宫第一大阵更添几分威能。
只不过毕竟这异种龙鲸非他所杀,敖峥嵘也只能在心头畅享一番。
更何况,比起这些自己熟悉的炼宝法门,他更想看看,徐行究竟会怎么炼宝。
对此界修士来说,炼宝与修行炼法,并无本质区别,可以说是一道实质化的神通术法,甚至可以说是一宗凝固的道统真传。
甚至有很多前古仙人,都是将自己毕生所学的道果,尽数练成了法宝,只要得到这些法宝,便等同于接触到了仙人传承。
所以,法宝也成了判断修士出身、道统的重要因素。
一直以来,敖峥嵘虽然没有正面询问徐行的具体道统,却也是颇为好奇,如今有机会能够从侧面一观,他自是不会放过。
只不过,徐行并不通晓此界的炼宝之道,他所领悟的神兵之道,乃是以神兵寄托自身的武学成就。
而现在这龙鲸所遗骸骨,在他看来,便最好用于寄托一系列纯阴水属的武学。
所以,徐行便从燕然山的太阴天刃入手。
天刃的宗旨,便是要用种种地煞元气,砥砺出一口至寒至锐、至纯至利的真炁天刃,才能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只不过,这一次徐行炼的并非是元气,而是一整个龙鲸尸骨。
等到剑胎成形后,徐行双手又再次变化,观想玄武法相,踏罡步斗,试图牵引玄武七宿星力,注入这口剑胎中。
如今徐行遍数平生所学,除了枪棒外,他最擅长的便是传承自张三丰的真武剑术。
而玄武亦是太阴玄冥的象征,所以以这头身为海中大妖、内蕴浓郁水属灵机的龙鲸尸骨,炼制一柄剑器,便是最好的选择。
敖峥嵘只见一抹宽约三尺,大如匹练的纯青虹光,自徐行头顶飞纵向天,似乎要撕裂苍穹,破开虚空,直抵星海彼端。
不过这一次,徐行却发现自己的神念,以及不断向上攀升,试图接引玄武星力的天罡正气,都受到了一种莫可名状之力的压制。
他心湖中浮现出的玄武七宿之景,亦变得极为模糊,能够真正跨越漫长虚空,抵达此间的星力,更是寥寥无几。
——莫非,这也是因为魔劫?
徐行想到刚才敖峥嵘所说,二十八宿皆有对应的天官,若有所思,却也没停下法诀。
虽然玄武星力不足恃,但徐行自己也早就达到了“龟蛇盘结,火里种金莲”的道门上乘境界,足可自为之。
念头只一转,十阳真火便化作了太阴寒焰,以自身真气为这口剑胎淬炼锋芒。
敖峥嵘只见,在那团灿然金焰中,玉白长剑中,逐渐多了一种森寒到好似要渗透肺腑、冻结神魂的冷意。
剑身两侧的锋刃,更是染上一线深邃暗沉的寒光,就连炽热涌动的十阳真火,亦被撕出一条裂隙,久久不能弥合。
虽然敖峥嵘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位大妖,或许便是一位学贯道佛上古前辈,但是见到他以如此熟稔的姿态,试图接引星力,又炼出来这么一把锋芒毕露的剑器时,仍是不由得重重吃了一惊。
道门之中亦不乏以剑为法宝的真人、大真人,正一道那位开山祖师,亦是精擅剑术。
这位张天师更是曾手持法剑,荡平蜀地群鬼,镇压酆都入口,令当时的幽游夜摩天众魔闻风丧胆,东躲西藏,绝迹于人间。
即便时过境迁,他昔年所持的“三五雌雄斩邪剑”,便是正一道诸多仙家宝物中,最重杀伐的至宝。
可道门法剑仍是重法而不重剑,归根结底仍是用于辅助道人施法结符的器物,剑身亦更要铭刻诸多符法纹路,以承载天地之力。
但自己眼前这把剑所具备那种极致纯粹、不涉外物的锋芒,分明是青城剑宗的纯化路数!
敖峥嵘又忽然想起,自己方才从虚空世界出来时,隐约看见,这位前辈用来施展虚空挪移的法宝,似乎是一面镜子。
同持镜、剑……
敖峥嵘立时想到了符箓三宗里,那位执掌上清宗,著有《上清含象剑鉴图》,以“含象鉴”、“景震剑”两大仙宝闻名于世的驻世真仙。
难不成,前辈竟然与那位还有关系?
一想到这里,在敖峥嵘眼里,徐行就显得越发高深莫测、扑朔迷离。
虚空神通、道门太极、净土莲华、澎湃精元、炽盛火劲,还有现在这口至纯剑器。
天底下,怎么会有所学如此广博之人?
在敖峥嵘的胡思乱想中,不一会儿,这场短暂的炼器,便已臻至终点。
徐行右手一挥,火光收敛,便有一道剑光冲霄而起,宛如一轮冉冉升起的皎然明月,清冷孤绝,凄神彻骨。
他双目凝视剑锋,拧转手腕,掌中长剑指天,左手在剑身上一抹而过,也颇为满意。
虽然是第一次用如此灵材炼宝,但徐行毕竟身负十阳真气,对火候的把控堪称天衣无缝,炼制神兵的经验也算丰富。
所以,这最后的成品,仍是让他感到满意,不禁漫吟道:
“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既是龙鲸尸骨炼成,又天生具备聚水、御水之能,倒不妨名之为……”
稍微想了想,徐行眸光一亮,抚掌道:
“洗墨鲲锋吧。”
言毕,他右手持剑,信手一振,剑锋上的凛冽寒光寸寸凝结,化作温润如玉的雪白剑鞘。
敖峥嵘等了半天,等到这么一个答案,不由得睁大了眼,疑惑道:
“这两个名字有什么关系吗?”
徐行听到敖峥嵘的问题,眉梢跳动,故作高深,悠悠道:
“真要说,那就是大舅和二舅的关系。”
“啊?”
见敖峥嵘仍是一脸迷惑,徐行不禁哈哈一笑,将长剑负在身后,带头向前走去。
敖峥嵘虽是不明所以,却也还是跟上他的步伐,踏上了这条前往安南的漫漫长途。
两人如今虽然上岸,实则还算是蓬莱海境的势力范围,魔潮不算强烈,所以他们也没有刻意遮蔽身形,运起遁法,全速向安南奔去。
这一去,便如彗星袭月、长电破空,转眼不知道飞过多少山山水水。
徐行虽是在上个世界,就已有了飞天遁地的能耐,却也不曾似如今这般,全力施展遁法。
从高处尽情万水千山,他只觉天高海阔,无比快意。
不过越是往安南飞,徐行就越能够感受到,四周天地间的浊气、煞气、怨气、邪气越发浓重。
虽然因为远离魔教腹地,这些气息还不到彻底凝聚成形,影响天象的地步,却也已在潜移默化间,染化山水龙脉,令这片天地逐渐沦为一片晦暗污浊的沉沦魔域。
在这样的天地中,不要说是常人,就算是上个世界中,那些修行有成的武者,亦难以生存。
更不要说其中还充斥着众多被魔气滋养的毒虫猛兽,以及借助这股气息修行的邪魔外道,乃至五方魔教的道统真传弟子。
只不过一路赶来,差不多飞过了千里之遥,徐行亦不曾感应到丝毫属于妖魔的气息。
敖峥嵘则解释道,虽然对于此界的正道来说,以篡夺旁人道基、染化眷属为主要修行法的魔门,乃是绝对无法共存的大敌,但是在魔门内部,亦同样存在类似的倾轧。
原来的正道修士,想要降妖除魔,还有诸多顾虑,要考虑到会否影响此地的山水灵脉,亦或是波及本土民众。
而现在这些在暗无天日的蛮荒界域,压抑已久的老魔头们,一旦能够堂而皇之地行走天下后,却是一个比一个肆无忌惮,动辄杀人夺宝,甚至是直接抽魂炼宝。
是以,尽管掌控九州大半地界,但真正的邪魔外道,反倒是比以往更为小心谨慎,生怕招来了更强的魔头。
讲述此事时,敖峥嵘一脸平淡,提到此界修士的共识——魔门道途自上而下,本就是一条不断延伸,等级森严的食物链。
此界几乎所有的魔门弟子,都可以说是最顶尖那几位天魔的盘中餐,只待这几位腹中饥饿,便要遭剥皮抽骨,吞吃殆尽。
而他们这几位,亦是那些天魔王、魔主的食物,一切的原点,则是那位居于遥远星空,与此处相隔无穷寰宇的魔祖。
听到此处,徐行心中的厌恶,已经浓郁到了一种极点。
这样的修行方式和道途,他徐某人绝不能接受,亦不可能容忍。
铁木真没能实现的弱肉强食、物竞天择之世界,正以一种更原始、更赤裸的方式,血淋淋地呈现于魔门体系中。
就是不知道,若是这位霸主还活在世上,是会选择投身魔门,竭尽全力向上爬,还是另起炉灶,反抗这套自己奉为信条的准则?
徐行虽是这么想,目光却更为冰冷,忽然间,他却见远处一座山头的山巅处,竟然立了一处古庙。
古庙中燃亮着篝火,山脚下竟然还有一片连绵起伏的建筑,虽只有百来户人家,却已是徐行在这个世界,见到的最大人族聚落。
但是不知为何,在徐行感应中,这处村落中竟然没有一名男子,反倒全是稚童和女子,且是妙龄女子。
他用神念将自己看到的内容,尽数传给了见多识广的敖峥嵘,敖峥嵘却并不奇怪,略一思索,便道:
“五方魔教中,以女子和稚童精魄为主材,才能炼成的天魔秘法,亦或者是诸般魔道宝物,不下数百种。
或许,这正是某个老魔头专门布置的魔窟,如若不然,仅以这些凡人的力量,决计难以在魔潮中保得安稳,甚至是聚成村落。”
徐行亦是如此想,不过除了这些没有修为在身的凡俗中人外,他还感受到两个不算弱小的气机,盘踞古庙。
其中一人血气浑厚,颇似他和敖峥嵘的路数,法力却颇为稀薄,不与精元匹配,下连山根地脉,似乎是某种土属道法,只是明显未得真传。
或许,这便是是敖峥嵘提到过的散修。
另外一人便有些奇异,精气神含而不露、凝而不发,虽然明显还未到真人层次,气象却极为森严,不是修行上乘道法,就是身怀某种异宝,当是大宗弟子。
这样组合,不禁让徐行来了兴致。
按敖峥嵘的说法,此界名门正宗和旁门散修之间的关系,不说是相看两厌,至少也是势不两立。
正宗弟子看旁门,只觉得是一群在红尘泥泞里打滚的泥腿子,纵有些诡异神通,亦不得长生之机。
旁门散修则是将正宗弟子视为躺在功劳簿上,等着祖师爷喂饭的幸运儿,即便道法高明,终究是活在他人荫庇下。
钱塘龙君便是这其中的典型,被他教出来的敖峥嵘,亦展现出与之相似的特质,提到这些依仗天箓的正宗,也多有不屑。
而现在,居然这两人居然同在古庙中,不仅没有打起来,好像还相处得颇为融洽?
——有点意思。
不仅是徐行,敖峥嵘亦是有这个想法。
只因即便徐行提到了古庙中有两个不凡修士,他的灵觉竟也查不到丝毫踪迹,想来那两人的手段,定然有绝妙之处。
两人对视一眼,在距离山林还有十来里的地方,按下遁光,各自施展手段,朝古庙而去。
如今已是深夜,天凉寒重,山岚肃冷,吹进只剩半扇大门的古庙,震得檐角铁马叮咚,破旧窗框呼啸作响。
庙中熊熊燃烧的篝火,亦晃了一晃,映照出一尊栩栩如生的女子神像。
这尊神像与古庙荒僻破败的氛围格格不入,修缮得极其完好,面容精致出尘,供桌祭品亦极为新鲜,显然是日日有人在此打理。
篝火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相对而坐,彼此对视,面容都有些凝重。
大的那个面容端肃,身披甲胄,背后负有五柄长条状物事,虽被布条包裹,仍然能看出那凌厉肃杀的轮廓。
他并非是盘坐于地,而是跪坐在篝火旁,即便在进食时,亦是十根脚趾弯曲,紧扣地面。
男人左右两侧,亦放有两柄连鞘长刀,他的警惕性极强,做好了随时发动攻击的准备,显然是一位深知人世险恶的老江湖。
他看向对面那个年龄介于稚童和少年间,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沉声道:
“修儒,此间之事,已经超出了我们能处理的范畴,还是先前往海境,完成柳兄的嘱托才是。”
这孩子身披蓝白相间的袍服,年纪虽小,却有一头天生霜发,腰间系有一个袖珍锦囊。
听到男人的建议,孩子颇为老成地叹了一声,又望了望山下那批妇孺,面色愁苦、目光悲悯。
不过,他虽有救人之心,却也深深明白,如今此间之事,已非是他和男人所能解决。
若要强为,不过是枉送性命,助长妖魔气焰。
因此,孩子即便出于医者仁心,心头极其不忍,最终仍是沉重点头。
“左前辈所言极是,既然暂时奈何不了那妖魔,咱们便赶在那老妖回来前,现在便走!”
见孩子做出了最理智的决定,左前辈虽是面色如常,只淡然颔首而已,目中却掠过一抹赞赏。
男人哪怕没有悲天悯人的博大情怀,亦有物伤其类的感触,心底深处,自也不愿抛弃这群妇孺,独自离去。
可对他这种一诺千金重,尊奉江湖道义的豪杰来说,完成承诺才是第一位,哪怕轻掷生死,亦在所不惜。
好在,这位同行者年纪虽小,到底是大宗出身,具备不凡的见识和决断,不至于令他为难。
一隙来自广寒琼宫的皎洁清辉,刺破浓重阴云,落到庙门口。
此处说是一座古庙,其实也就是一间孤零零的屋子,不分里进,如今月光一来,当即令得满屋一片明亮。
又有一个疏疏淡淡,偏生给人以天朗气清之感的嗓音,随月光而来,弥漫进古庙中,却更像是洒落进两人心湖中。
“两位方才,可是提到了海境?”
左前辈、修儒皆是面色剧变。
他们敢于结伴深入魔潮,为友人传讯,自然也是有所依仗。
修儒身上带了一件由他师父亲自赐予,经历代祖师祭炼,介于法符和法宝之间的宝物,名为“计都隐曜剑符”。
计都乃是九曜中的“隐星”,常隐行不见。
此符亦是取此意,一经祭起,身形便可隐遁于无形,变化无穷,除非是遇见了精擅虚空神通的当世顶尖高手,便绝不会露了行藏。
除此之外,计都更有凶星之名,主灾祸,所以这张剑符除了隐匿藏形外,亦有杀伐降灾之能。
修儒可借助这剑符之力,飞天遁地,若遇强敌,亦可激发威力无穷、凶煞至极的计都剑气,结阵护体。
即便对上真人境界的邪魔,他都能凭借此符抵抗一二,伺机遁逃,可称是世间第一等的护身宝物。
可这不速之客,竟然能够窥破“计都隐曜剑符”的伪装,更能在悄无声息间,摸到这古庙中来?
左前辈双臂一振,嘶拉一声,两条刀光雪亮,刀刃呈锯齿状的长刀,落入他那两只宽厚有力的结实手掌中。
另一边,修儒右手五指中亦多了五根晶莹剔透、细如牛毛的长针,左手则浮现一张表面密布云纹、隐约闪动凌厉剑光的神符。
在他们充满警惕与戒惧的目光中,一条风采照人、身姿挺拔的人影,从庙门口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此人身披一件银绣青袍,背后斜负连鞘长剑,面容清俊不凡,烨然若神。
即便是见惯了仙家人物的修儒,一时都不禁为其人风神所夺,由衷在心中叹道。
——好一个神仙中人!
紧接着,修儒就把目光落到了那人身后背着的长剑,亦或者说剑鞘上。
他年纪虽小,却也是实实在在的“观千剑”之人,自然看得出来那剑鞘并非实物,而是由一条条自发而生的剑气凝练而成。
可这淬出来的精纯剑气瞧着却全无锋芒,甚至有几分珠圆玉润之感。
修儒心中不由得泛起疑惑。
——宗门里,有这位剑术高人吗?文学度 www.wenxued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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