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恨纷乱 第五十四章 纷乱的尽头
(文学度 www.wenxuedu.org) “是我啊,尧儿。这句话,是何意。”虽然只是很轻的弧度,但向来没有神情的尧药竟然微微皱眉,看着我的眼中充满了复杂,不禁地也有怀疑。
我知道他懂了我的意思,我正在对面前的他说,对面前的灵夜朔说,是望夕澈回来了,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顶着陌生女子脸庞的真正林惜夕,是他们所认识的望夕澈。
“你凭什么说是她,”带着不悦地怒气,我与尧药分别看去,灵夜朔皱着眉头定眼看着我,“若你是想要救璃未,便不要用这种拙劣的手段,人尧先生是不会救了,你走吧。”
说着,从我身边擦过,不看我一眼,将凤尾筝放在了老位置。
凤尾筝仍旧躺在我从前给它安置的地方,透过窗子照射下来的洋洋洒洒,沐浴着阳光,看起甚是舒服,让抚弄着它的灵夜朔的眼神也是一瞬怒气全消的温柔,我怔怔地看着他弯身的侧脸淡笑,他又忽然直起身来,不看我一眼,走出屋子。
离开前,不望回头沉声。
“尧先生,让她将璃未带走。还有,”眼睛忽然看向我,“不准再顶着她的名字!你,顶不起!”
头也不回的离开,只是短短的几分钟,或许甚至只有一分钟的时间,我却始终怔忡看着灵夜朔难以言语。
两年前,妄自推测他的感情,错的,是我?他对望夕澈……亦或是对我的感情是……
多想无益。
“你……”
尧药刚要说话,见我径直往凤尾筝桌前的矮凳走去,眼神闪了闪,改了语风。
“你要做什么。”
我坐定,侧头朝尧药淡淡轻笑,眸间柔暖。
“尧儿。我要告诉你,告诉灵夜朔,在这里的,就是两年前你们所认识的那个望夕澈。”
语音未落,我一拨筝弦。
“铮——”
半梦半醒间听到的仿佛鼓声般沉闷的敲击声早已没去,恢复了古筝的空旷悠远,比第一次听到这凤尾音色时甚至还好上不少,看来灵夜朔这筝用了一番心思。两年没有听之任之,却在现在突然去修好了它,果然世间之事总有说不出巧合的时候,亦或是只是睹人思物,见了璃未,忆起了往昔,想起了筝曾经一度的主人……
筝音已经缭绕悬梁,悠悠入耳也只是开始,气势磅礴的窒息感觉顿时君临而下。
我知道,不出半刻,灵夜朔一定会回来,因为我抚的不是其他,正是当初沙场黄沙飞扬,幔帐纷舞之时,这曲只有一人奏过,也只有一人会奏,十面埋伏。
尧药站定原地,不曾说话,只是看着我,没有任何神情的脸上让人摸不清他的究竟想法,他耳朵忽然敏感地动了动,门被轻轻碰开,灵夜朔果然回来,我没有看他,只是听见他的脚步声慢慢接近,已经越过了尧药身侧,站定在了我几步之外的地方。
我没有停下筝音,专心抚筝,又分出几分心神,慢慢回忆自喃,又似说给身边之人听。
“重围之中,抚筝曰凤尾。四人帐内,一奏三影动。火烧营帘,人去帐空留血红,萧条殿内,语落人狂剩独筝。浸水独筝,不再奏。远离佳人,不再见。”
一曲正好舞毕,我悠悠收回手,转过身抬头去看灵夜朔,有些明朗有些歉疚。
“当初说你的痴念执着,或许,是我错了。”
灵夜朔凝神看我,眼神怔忡不能自已,良久,一句。
“你……不对,这筝或许本就是与你学的,那些往事说不定是你听璃未说的。你怎么会是她,你……”
灵夜朔迷乱间望进我的眼睛,瞬间止住了话语。
想要让别人不知道自己曾经是望夕澈,对别人来说或许真是件很难认出找到解释的事情,但想让别人相信自己曾经是望夕澈,尤其是曾经如此亲近的人,则又简单不已。
我看着灵夜朔,一点都不心虚地自信微笑着。
“你想知道什么,是望夕澈曾经两腕上的双痣,还是她爱吃的樱桃,念想的冬天。亦或是你们的相遇,我与你相识时意外的冰糖葫芦,还是我与璃未相遇时牢狱的三日时间。”
灵夜朔的眼神已经开始慢慢变化,看向我的眼神里,我渐渐找到了曾经。
我冲他笑道。
“望夕澈知道的,便没有我不知道的。”
灵夜朔踏前一步,又似乎有些反应不及的犹豫不定。
我知道他已经接受了这个或许有些,不,很多尚且许多疑问重重,但确切无误的事实。
我倏地站起身来,拉住了他的手,灵夜朔的手一颤,脸上有些动容。
“你真的是……”
“夜朔,我求你,救救他!”
未有心听下他的话语,在我开口的瞬间,灵夜朔看我的神情顿时冷静了许多,也冷然了许多……
“心心念念的都是他……夕澈,果然是你。”
我有些内疚,不敢看灵夜朔的眼睛,低下头去,有些吞吐气短,但仍旧继续道。
“求你,救他。”
灵夜朔良久没有声音,我慢慢放开拉住他的手,他没有留我,却在指尖即将全部离去的瞬间,他突然反抓攀爬包裹住我的整只手,我有些吃惊不及地猛然看向他,只见到的是他转头留下的眼角余光残留的剪影弧线,手上的温度早已离去。
怔愣间竟然只是不及一秒的紧紧一握,似想要永远将这只手粘进自己的每个指缝里,但又洒然松手,似下一秒刚刚珍视如此的东西已经不代表任何感情,亦或是代表了,他放下了……
我有些不明白,却听正离去的他淡淡地对着尧药说道。
“带夕澈去见他。还有,救他。”
灵夜朔不知去了哪里,离开小屋后,跟着尧药走着,我只匆匆看到他消失在一边丛叶之中的背影有些寂寥惆怅,他的手腕举起在前,被身影和越来越密的花繁叶茂遮挡着,不知在凝神看着什么事物。
只是,我知道,我或许又伤了他吧……
再见璃未的时候,我的心跳险些停止。
面前的璃未,仿佛与那时在开始停止呼吸的望夕澈身体中消失在即的自己重合了起来,阳光,小溪旁,大树下,还有动物的拥护间,虽然唯美,却凄凄。
我恐惧地一下冲了过去,惊动了依偎打闹璃未身旁的松树,白兔,他们一蹿便不见了身影。
跪坐他身前,耳朵贴上他的胸膛,当听到绵延的心跳声,这才仿佛拾回了自己的生命。
“他的毒被我压着。”
尧药的身影从身后幽幽传来,又多了几步脚踏青草的声音。
“惜儿。你将他放平,我要为他施针。”
我忙听着尧药的吩咐,将璃未小心放在了草地上最肥沃的一块土上。
我站在蹲下身的尧药身后,有些忐忑担心地看着尧药开始为璃未将身上的一带一层一层解开,整个结实又显得有些精瘦的胸膛露了出来,还有那从左肩一直延续到左腹疤痕触目惊心的狰狞,让我不忍去看。
才要别过头去,忽闻尧药沉静无波澜的声音,一怔。
“看来两年前没将我的话听进去,竟然还敢不知死活地到处奔波,才使得伤口裂成这般摸样。”
“……尧儿,你知道璃未身上的这道疤?”
“两年前,他来秘森寻你的时候,这伤绝未扩大至此……”
我眼神一闪,瞳仁不自觉有些睁大。
“等,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尧药一时没有回应我,明明是个落叶纷飞,寒风时袭的秋末,明明是水流涓涓,飞禽走兽的森林,我的周围却静得仿佛连自己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
尧药忽然出声,我甚至险些一惊。
“你想要问的是什么。”
“你说。他来找过我?”
尧药的手慢慢从璃未的疤痕上挪离,却站起身来抬头看我。
“惜儿,这人命硬得很,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随我到别处走走。”
我没说是或不,也没有点头或是摇头,只是跟着一惊自顾自离开的尧药的步伐沿着小溪一路走着。
“关于两年前你离开前后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璃未大婚的幌子,还有他……放弃我的事实。”
说起此事,我仍旧不能释怀,声音有些沉闷。
尧药静默片刻,似在想些什么。
一条游鱼忽然从水中快速蹿过,惊起一番涟漪,尧药声起。
“两年前。他找到那个树屋的时候,我一眼看穿他伤重未愈,更怕是刚醒就在大雪夜里不眠不休赶路至此。当时璃舞国动荡刚末,想来刚登位的璃舞王不顾大臣反对私自带兵出国的事情,消息是封锁得透彻,而璃舞王在那时,是必须作为一个君王坐在御座之上履行本应的治国之责的。”
我正听得怔忡之间,尧药却突然话题一转,冷不防地抓上我的右腕,撩起我的袖子,问。
“这伤拜何人所赐。”
想是这几日替我把脉时看到的,我有些不明白为何尧药会在意,不过脑中不及多想,下意识就回应了他。
“璃佑。”
尧药放下我的手,静静抬眼看我,道。
“你这疤,与璃未这疤出自一人之手。”
“你是说……”
“我是说。若我推测不错,璃未自大婚当日被璃佑所刺重伤,几月转醒后立刻便来寻找早已离去不知踪迹的你。”
我不知如何开口,忘记了语言,不,是已经忘记了思考,脑海里甚至连一句完整的句子都拼凑不出来。
是婢女惜梦,为红尘红袖,究竟为何。
被他伤的心,伤了他的心,究竟为何。
迫己狠了心,逼他饮了毒,究竟为何。
错的太多,原来最错的竟是自己!
“呵,呵呵……呵呵呵……”
两腿一腿,就这样瘫软跪坐而下,摔得自己生疼,看着湖水中笑得有些痴傻的自己实在止不了这种可笑自嘲。
笑声渐渐被小溪的潺潺声带走,留下的是流动水面中似全似残的倒映,我苦笑着,也微笑着,倒影中的自己双唇轻启,似叹似感。
“璃未,纷乱尽了,纷乱尽了……惜夕回来了。”
等我回到方才地方的时候,璃未与尧药均不在了,看到地上用银针留下的几个字我忙赶回了树屋,却没见到帮忙的灵夜朔。
到璃未身边的时候,尧药正在收针,他对我比了个三的手势。
“三天后,他便会因为毒素全清清醒过来。”
整整两天两夜的时间我寸步不离,但是到了第三天,却脚步不停地想要将自己往屋外移,现在终于也知道了当初自己受伤醒来时,为何没有见到璃未身影的大概原因。
灵夜朔两日不曾出现,但又不是完全没有回过树屋,每当我累了小歇醒来后,总会发现桌上多了些尧药的性子不会给准备的小食水果,身上还会有薄衣盖着。
他只是,不来见我而已。
看了一眼房内最里床上的璃未,手靠着已经半开的门,屋子的空气似乎很容易让人窒息般,开了门之后顿时顺畅了许多,我便寻求着空气,三天以来第一次踏出了树屋。
但是我又不敢走得太远,于是便在树屋周围徘徊不定。
我看着远处层层林业缝隙间还能隐隐看到的小溪缩影,时间久了,竟也呆站在了那边,仿佛看着那里便能让我平静。
不再去想璃未睁开眼睛的瞬间,与他说的第一句话应该是什么,或是,第一个给他看到的表情,是什么。
秘森的秋末冬初比外面还要冷一些,看着远处清冷的小溪或许还要更冷一些,但背后突如其来的温暖也因此更加让人贪婪。
璃未的脚步声很轻很轻,轻到让我毫无所觉便给他占去了便宜,他在身后紧紧贴着我,轻轻环着我的脖颈,在耳边私语。
“这局,是我赢了,对么。”
想得太多,却不及自己的反射反应,等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知道转过身看向璃未眼中的自己在温柔笑着,对他说着。
“惜夕回来了。”
一只水蓝色如精灵轻舞的发钗掠过眼前,生根扎地绾进发间,我怔忡看着。
他笑道。
“我醒来的时候,在树屋的桌上找到的它。我便知道,这局,我赢定了你。”
我笑着,任璃未将我搂进怀里,
我闭起眼睛静静感受,再次睁开的时候,两年来的空隙便可以全部都填满吧,可以吗?
睫毛轻轻颤动,光亮慢慢透进,让眼角氤氲的泪滴完全滑落,视野渐渐变得广阔的瞬间,我却猛然推开了璃未。
璃未不解,但手却紧紧抓住了我未曾放开。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远处茂林前的人,胸口隐隐作痛,是什么在作祟呢?
“岚……”
我的声音太轻,我知道他听不见我。
他轻轻动了动双唇,我同样听不到他的声音,但我知道,他在叫。
夕儿。
我没看到自己手的那一头,璃未微微皱起的眉头。
这一望,明明只是一片落叶与地上阴影重合的时间,却仿佛一世纪还要久,我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惜夕!”
不明所以地身子被撞得往后一倾,还好璃未未曾分开的手拉住了我,才让自己不至于跌下摔倒。
我看着紧抱着自己不放的怀抱中之人,惊诧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纱朱。”
有些怔忡地抬头看去,远处,芷枫岚不远处的另一边茂林之中,正陆续走出几个熟悉的身影。
达拉长老,义虎,还有……羽貉……
让我想起了某个雨夜。
我不禁问自己。
纷乱的尽头还剩下什么……
我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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