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月夜影 第七十九章　暮夜天灯（二）

(文学度 www.wenxuedu.org)    过了玉带桥，转眼就是御花园，我闷闷地想，难道不是去宣政殿？听着李贵脚下愈急，我敛了心思匆匆跟了上去。

    本是百花凋零的季节，御花园的悠然阁中，残枝枯叶在这纤尘不染的月华之下，越显萧条清冷，昔日里波光流转、蒲苇柔韧的缈音湖如今已被冰封，晶莹的冰层灼灼耀眼，星河物语，湖畔那个威严执著的影子融于冰月交织的光晕中，那一刹让我忘记了他的身份，只余一湖的清冷寂寞，而他，也只不过是冷风皓月下抓着过往的片刻迟迟不肯放手的可怜人。

    “来了吗？”苻坚转身望向我，唇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漆黑的眼眸中没有生气，也没有淡漠，有的只是一味的专注，“难得你的身体好了一些，今夜的月色不错，陪朕走走如何？”

    起先对上他如炬的眼神，我心里决绝，面上清冷，眼神中甚至有了生死置之度外的凌然，但是听到他略有些低沉的声音，脑中突然没了主意，难道今天他不是要告诉我他要下诏封我为妃？不是要提醒我我们曾经立下的君子之约？不是要警告我圣颜不可犯？

    我上前几步，与他之间还隔着一段能看清他表情又不远不近的距离，欠了欠身子，“皇上有旨，绫可不敢不从。”

    苻坚眉心微皱，良久才徐徐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有些苦涩：“我从来就不想强迫你些什么，绫可，我只想时时刻刻能够看到你而已。我不需要你的仰视，也不需要你妄自菲薄，我们之间，从来就不需要这些。”

    我哈哈笑了几声，抬头看向月亮，“皇上，想听听我的想法吗？”

    苻坚背着手凝望着我，黑眸中感情复杂：“想。”

    “其实昨天晚上我想过要逃的，只是，心里有份牵挂，我踌躇了许久，最终没有走。我一点都不喜欢皇宫，一点也不喜欢这里的生活，你不知道背着另一个人的身份和过去生活有多累，当你在别人眼里不是你的时候，你会觉得连哭的权利也没有……我痛恨这副容貌，它国色天香，它倾国倾城，它无可挑剔，可是它却也让我无路可走！”我双眸凝视着圆月一眨不眨，轻轻笑出声来，“只因为我姓薛，就算我不是我，就算我不喜欢，也没有权利选择。”

    “你没有离开，是怕我一怒之下会伤害薛家？”苻坚自嘲地笑笑，“半年多了，原来我还是不能走进你的心里……到底要如何，到底要如何才能让你心甘情愿的陪着我？”

    我转眸望着他，唇畔的笑意有些凄凉，“我不是姑姑，我的心里已经有人了，你走不进去的！”

    苻坚仰天长笑一声，声音雄浑，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开，却满是萧条孤寂的滋味，他仰面看着月亮，如同受了伤的狼，眼神里的深沉，似要让整个夜为他心痛。

    只一瞬，他便掩去了眼中的万般情绪，棱角分明的脸上是属于帝王的不可抗拒。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目光灼灼，“好，既然这样，你就必须要呆在我身边，不要以为我圣明，如果有一天看不到你的身影，我保不准会把薛府夷为平地！”他的手指划过我的面颊，“我倒要看看我究竟能不能走进你的心，只要能让你记住我，恨我又何妨！”

    我的脊背僵直，眼睛不敢在他的脸上逗留，挣扎着跳开。我的坦荡，我的凌然，甚至我的不顾生死在他锋利的眼神下一下子就灰飞烟灭了。我怎么可以只记得他的柔情，怎么可以只看到他的体贴，他可是覆掌间就可以颠覆整座城池，挥鞭下就可以踏平整个国家的苻坚啊！

    为了挽留住他心中最后一抹姑姑的影子，他可以低声下气地求我，可以温声细语的对着我，只是，我一旦断然拒绝他所有的好，他便只剩下了皇帝一个身份。可以是知己，可以是恋人，皇帝，那是他最不愿面对我的一个身份，也是我最不愿碰触的一个身份，带上皇冠他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脱下皇冠他只不过是一个连心爱之人也无法挽留的痴情男子，伊人在水一方，他却永远也追不到了。

    我的眼中有了潸然的泪意，是走投无路的绝望，也是无可奈何的心碎。文学度 www.wenxuedu.org